五彩斑斕的色彩塗抹在幻想般虛浮的手臂上。
    時間變得很慢很緩，方九的意識卻不受影響，這使得他能清楚地看見砍頭鬼腳下木屑橫飛的軌跡，看見成倍增幅的重力正在往下扯動著它的肌肉，也能看見遠處華生眼底的焦急和緊張。
    方九未曾注意到四周時間的流逝，而是完全沉浸在操控“觸感”的體驗裏，他發現“觸感”所衍生出的這條肢體溫暖卻又沉重，像是自己曾經被截斷如今又被接回的一條手臂，想要自如的控製它所需花費的精力遠超想象。
    不過莉雅給方九的訓練還是派上了用場。
    方九全力集中精神，控製這條沉重無比的肢體，與砍頭鬼的後背接觸。
    “觸感”的指尖碰觸到黑色鬼影的瞬間，無數漆黑的線條便纏了上來，它們在這條肢體上粘稠地蠕動爬行，並企圖將手臂上斑斕的色彩悉數汙染成純粹的黑。
    冰冷、尖銳、刺痛……鋪天蓋地的負麵情緒順著肢體衝進方九的腦海，即便他這次提前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在受到衝擊的刹那，他還是被這份濃鬱到粘稠不堪的龐大惡意所深深震驚。
    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數之不盡的惡意包裹，在暗無天日的深淵裏接受千萬種酷刑，痛苦與酸楚如海嘯浪潮般猙獰地將他撲倒在地，而每一滴惡意海水裏都藏著一塊刀片，不斷衝刷切割著他的肌膚血肉。
    方九不禁恍惚一下，連接他與“觸感”的弦幾乎又要崩斷，但在此之前，他的精神意誌勉強挺過了衝擊，從瘋狂的惡意海嘯裏重新站起。
    下一秒，伴隨方九意識的回歸，“觸感”的肢體強硬掙脫了那些漆黑惡意的束縛，隨後再進一步，捅進砍頭鬼的胸腔。
    ……
    夏洛特在極近距離觀察著方九。
    他本想趁著這個機會，確認方九異常力量的來源。
    可是哪怕他已竭盡全力嚐試調用【靈感】，卻還是無法從中看出端倪。
    在他的視角裏，方九僅僅是站在矩陣護盾裏，目光專注神情凝重地望向前方而已。
    明明方九什麽都沒做，夏洛特手表上顯示的異度指標卻在瘋狂飆升。
    夏洛特無比確信，某種看不清說不明的力量正被方九牽引出來，隻是自己看不到……或者沒有資格看到。
    就在這時，夏洛特忽然聽到一串令人不安的撕裂聲。
    撕裂聲僅僅持續一瞬，尖銳而短暫。
    接著馬上又是一道悶沉的重物落地的聲響。
    夏洛特轉頭望去，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落地的重物是一塊厚實的黑色血肉。
    那是一塊和腦袋差不多大小的鮮活的肉，它在暴雨裏流淌著濃鬱的黑血，像是剛從活物身上切下來似的，殘存的反射神經使它微微地抽搐著。
    而就在距離這塊血肉不到一米的位置——砍頭鬼的胸前暴露出一道巨大的空洞。
    它胸腔裏的血肉骨骼內髒憑空消失，汙濁的黑血正在那圓形的空洞裏流淌打轉。
    夏洛特愣了愣神，然後才反應過來，是它胸前的肉被某種力量挖了出來。
    可具體整個過程是如何發生的，夏洛特不知道。
    他沒有眨眼，卻還是無法觀測到事態變化的過程。
    這一切就這麽理所當然地發生了。
    重力槍的束縛終於結束，但由於整個胸腔都被掏空，砍頭鬼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搖晃兩下，很快失去平衡，無力地仰躺下來。
    在傾盆的黑色暴雨裏，它胸前殘存的漆黑仍在試圖進行自愈修複，但在傷口開始愈合之前，砍頭鬼的身體就因為承受了致死的傷害，身形逐漸扭曲成混亂模糊的色塊，漆黑軀體如融化的蠟像墜入裂縫，而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方九，像一句未出口的詛咒。
    方九當場坐倒在地，而麵對它陰邪的注視，也隻是咧嘴一樂，心想這就很公平了。
    你讓我變得腦洞大開。
    那我就讓你變得心胸開闊。
    ——此事在《地球o閨中密友之安倍與老肯》中亦有記載。
    惡鬼的身影化作齏粉，向遠方飄去。
    趴在夏洛特矩陣護盾上的無頭衙役也紛紛散作零碎的灰，隨風消逝。
    夏洛特連忙一個仰臥起坐從地上起身，順便沒忘記確認一眼手表裏的異度指標檢測器——原本飛速飆升的異度指標終於穩定下來，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節節降低。
    華生收起重力槍走了過來，臉上帶著震驚的神色，仿佛還在嚐試理解剛才那刹那間發生的變化。
    方九沒急著跟這倆人打招呼，而是揉著太陽穴，緩解自己精神上的疲憊，一邊目光環視四周。
    他看到灰暗的天幕碎成一塊塊的方格，陸陸續續地向下墜落，途中又碎成千百塊細小的透明玻璃，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一陣既不溫暖也不冰冷的風掠過廣場，四周的房屋、行刑台、以及觀眾都被卷走，仿佛從未存在過。
    這場聒噪的暴雨終於停歇。
    方九懸著的心終於落下：“算是結束了？”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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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生的目光快速掃過四周，給出肯定的答複：“相位空間正在坍縮，說明目標主體已經被消滅，再等一會兒我們就能回去。”
    “挺好。”得到專業人士的肯定，方九的心徹底安定，輕鬆地笑了笑，“剛才不好意思，叫錯你名了。”
    華生呆了一秒，沒想到事情結束後方九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個。
    他擺了擺手，不在意道：“沒關係，下次叫對就好。”
    “所以你的代號是什麽？”
    “代號？”華生眨了下眼。
    “……不是嗎？”方九指了指旁邊的夏洛特，“他剛才叫的華子不是代號嗎？我看你們這些神秘組織不都有代號來著？比如什麽琴酒、伏特加什麽的。”
    華生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夏洛特就提前打斷道：“就算有代號，你是怎麽想到【軟中華】這個代號的？”
    方九想了想：“我尋思你們管理局可能想做點差異化出來，隔壁片場是酒廠，你們可能是煙廠。”
    “煙廠……軟中華……”
    華生從懷裏掏出一根煙，點燃後猛吸一口，抬頭望天四十五度，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方九知道自己誤會大了，於是找補一句：“那你們兩位……怎麽稱呼？”
    兩人剛想開口，一股失重感便拽著他們的雙腿，急速向下墜落。
    不到兩秒鍾後，踩地的踏實感又從腳下傳來。
    空洞的風聲從耳邊吹過。
    相位空間內的景象徹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處家具擺設混亂，但起碼能看出現代設計理念的房間。
    方九聞到廚房間熟悉的柴米油鹽味，聽到電視裏仍在循環播放的《男兒當自強》，低頭看了眼腳下的白瓷磚，最後轉頭望向窗外。
    天色還是很明亮，雲層堆積在高空，中間劃過兩道筆直的飛機掠過後留下的軌跡，少許陽光混著小區公園裏的孩童笑聲透了進來，遠處的廣場舞神曲隱隱約約，一切都美好得讓方九有些出神。
    而當方九回頭看向屋內時，先前被砍頭鬼踩碎的瓷磚、被砍成兩半的冰箱門、暴露出巨大裂口的大門門板……以及自己懷裏揣著的掃地機器人，這些元素又齊心協力地把方九拽回了現實。
    他回來了，但還有一堆麻煩需要處理。
    夏洛特和華生從門外走了進來，兩人瞪大了眼睛，驚奇地看著這個四處都是混亂的地方。
    起碼正常人的房間布局不該是這樣——裂成兩半的床鋪放在餐桌邊上，四個板凳橫著插在牆壁中央，兩盆看著快枯死的綠植跟電風扇放在一起被擺在書架的頂端……
    這布局有創意過頭了！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眼底的緊張與不安。
    剛才大家站在同一戰線麵對同個敵人，所以才短暫地進行了一次合作共贏。
    再加上方九最後完成了擊殺收割任務，這使得夏洛特和華生對他產生了不錯的第一印象。
    而且從對話內容來看，方九除了腦回路比較特別之外，看起來還挺和善的。
    平心而論，經過剛才的合作後，他們幾乎快要放下對方九的警惕。
    直到看見房間裏非人的異常布局，兩人才驚醒過來——他們正毫無防備地踏入一名強大非凡的詭異存在的住所。
    這在任何時候都是極度危險的行為！
    夏洛特默不作聲地後退半步，半個身子躲在華生背後。
    華生注意到他的小細節，回頭瞪了他一眼，又覺得這也沒辦法，最後隻好自己鼓起勇氣，視死如歸地向前走去。
    “你……”
    “等等。”
    方九打斷華生好不容易揣摩好的開場白，隨手去冰箱拿了兩瓶水出來，指了指沙發：“你們應該也累了，先坐著歇會兒，我去給莉雅吹吹風，她施法短路關機了，等下零件浸水太久壞了就麻煩了。”
    “莉雅？”華生呆滯地眨眼。
    “施法短路？”夏洛特神色一驚。
    “哦，差點忘了。”
    方九這才想起莉雅是在兩人出現之前關機的，於是從懷裏把濕透的掃地機器人拿了出來，很自然地介紹道：“這是跟我住一塊的，算是我的同居人——她叫莉雅，是一名來自異世界的宮廷魔法師，目前跟賽博女鬼差不多，屬於電子幽靈態，剛才在大雨裏搓火球的時候短路了，這會我得給她吹吹幹。”
    夏洛特、華生：“……”
    兩人定定地看了看掃地機器人，又定定地看了看方九。
    然後一抹驚恐同時出現在兩人眼底。
    方九沒注意到兩人的反應，隻覺得他們對莉雅暫時不感興趣，於是聳了聳肩，跑衛生間開始翻找吹風機。
    當吹風機的嗡嗡聲從衛生間裏傳出時，華生和夏洛特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現在有兩種情況。”
    華生神態嚴肅：“第一種情況……他說得是真的，確實有一個異世界穿越的魔法師變成了掃地機器人，這意味著這間房子裏還存在第二個我們不曾熟知的異常。”
    “然後是第二種情況，根本就沒有什麽魔法師，他純粹精神失常才會給掃地機器人取個名字還安排了個身份。”
    “你覺得是哪種？”<挺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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