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成樹頂這張綠色巨網的藤蔓根莖極其粗壯，像是千百根交錯纏繞的大型管道，幾乎在原本空洞的樹頂編織成一座綠色的平台，但相互之間仍保留著一些縫隙，少許詭異的暗紫色流光正從縫隙中向外逸散。
    楊柳降落在樹頂鋪開的藤蔓巨網上，由於剛剛經曆過一次高空墜落體驗，她落地時的雙腿不受控製地軟了一下，整個人踉蹌兩下差點摔倒。
    等她調整好姿勢，穩固重心後，她的目光不受控製地被藤蔓縫隙間的紫色光芒吸引過去。
    她定睛看去，竟然看見一團螺旋狀的巨大旋渦就藏在這棵參天大樹的體內——它呈現出瘋狂且純粹的紫色，其核心是無數團的不知名粉末集合體，此時像是海嘯旋渦般發了瘋地旋轉著，仿佛一團被困縛在藤蔓巨塔之中的神秘星雲。
    楊柳隻是盯著這團詭異的旋渦便感到心髒漏跳一拍，來自生物的直覺在腦海中瘋狂地發出警告，讓她千萬不要將視線過多地停留在上麵。
    她連忙移開視線，心想這肯定是那個糟糕老爹的傑作之一，於是重新調整好呼吸，握緊手中的二舅媽脊椎劍，眼神有些疲憊地朝著樹頂中央走去。
    俞正被掛在樹上，擺出一個與某西方神明極其相似的姿勢——不同的是他的手掌沒有被貫穿，而是整條手臂都與背後的這棵大樹融合，成為向上蔓延的樹枝的一部分，像個囚徒般保持著痛苦的狀態，表情複雜地望著慢慢靠近的楊柳，鼻間緩慢且悶沉地吐了口氣。
    楊柳則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來到距離俞正十米左右的範圍時，她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靠近之後她才看得清楚，俞正並非是被身後的樹木所束縛，因為大量的褐色樹幹組織正從俞正的心髒處延伸出來，繞過他的側腰，膨脹成樹木的形狀，而俞正每次的心髒跳動都像是在為背後的神秘樹木輸送血液，幫助它和自己加快融合。
    而這棵詭異神秘的樹木則是一切異變的起點，所有藤蔓的源頭都來自於它，它卻並非自然誕生，而是由俞正用自己的血肉心髒親手培養出來的。
    原本楊柳心中還帶著少許僥幸心理，想著俞正或許隻是遭到了威脅，可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想到這裏，楊柳微微顫抖著呼出一口濁氣，用力握緊劍柄，慢慢抬起頭。
    彷徨、糾結、痛苦、沉重……各種各樣的情緒在心中翻湧。
    腳下的藤蔓巨塔仍在緩緩上升，眼角餘光已然能窺見頭頂生態膜的形狀，在月麵七號實驗區顫抖之中，楊柳靜靜地望著俞正，有千百句話想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俞正也靜靜地望著她。
    凝重的氛圍持續數秒，最終還是由俞正率先打破沉默：“離開這裏。”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楊柳不由得愣了一下。
    因為俞正的話語並非是從口中傳出，而是直接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這充分說明此時的俞正已經不是正常人類，而是徹頭徹尾的異常——隻有異常才能做到直接在別人的腦海中講話。
    楊柳輕輕咬了咬下唇，固執地盯著他：“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聽你命令的……”
    “這不在你的能力範圍之內。”俞正平靜地說道，“趕緊離開，不要被卷進來。”
    “整個七號實驗區都被卷進來了。”楊柳的腦袋微微低垂下來，到現在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現在的狀態足以被管理局認定為高危異常，雖然還沒接到確切消息，但我想……管理局應該已經對你下達了處決指令。”
    俞正盯著楊柳：“那你想怎麽做？”
    楊柳覺得這真是個要命的問題，於是更加用力地捏緊劍柄。
    她的腿部肌肉像彈簧般壓縮，開始為接下來的戰鬥做準備，同時低聲說道：“我得先把你帶走……這種事我不擅長，但是領導很擅長，他肯定能想到一個好辦法……”
    “他確實總能想到辦法，隻是有時候他的辦法不太正常。”
    俞正淡淡地說著，然後悠長地歎了口氣：“但是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有結果……我等了十幾年，終於能有結果了。”
    楊柳越聽越迷糊：“你到底在說什麽？”
    這一刻，楊柳的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猜想。
    或許當年母親之死的背後另有罪魁禍首，而這一切可能與管理局有關，所以俞正才會想辦法對管理局打擊報複。
    又或許俞正的所作所為都與相位龍族有關，七號實驗區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相位龍族的存在密切相連。
    當然也有可能俞正就是被無序者所蠱惑，自以為所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實際上卻掉進了無序者的圈套，淪為無序者對付管理局的工具。
    然而當俞正說出答案的時候，他的答案卻讓楊柳意想不到。
    “我正在執行異常收容任務。”
    俞正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訴說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真相。
    楊柳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
    化身異常的俞正……說自己在執行異常收容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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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收容他自己嗎？
    就在楊柳腦回路有點轉不過彎的時候，她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令人心安的嗡鳴聲。
    方九踩著掃地機器人繞開長鞭和矛刺，終於趕了過來，在看到楊柳和俞正對峙的畫麵後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一人一機才緩緩落地，來到楊柳的身邊。
    “這兒跟我之前想得不一樣。”
    方九說著，從掃地機器人頭頂跳下，目光快速掃過四周：“我還以為會更平整一些，那種很寬很大的平整場地，看著就賊適合最終boss戰的那種。”
    莉雅的倆機械臂從機體裏掏出毛刷和清潔劑，對著頭頂方九踩過的地方一陣猛噴猛刷，邊做清潔邊說道：“有地方給你落腳就不錯了。”
    “我就隨口一說。”
    方九落地後快速打量兩眼楊柳，看到半龍人姑娘沒怎麽受傷之後，他又往腳邊縫隙瞅了一眼。
    紫色的旋渦在藤蔓巨塔內部旋轉流淌。
    方九皺了皺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從中感受到了濃烈的神秘、詭異以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不，不對。
    不是單純的眼熟那麽簡單，他清楚地認識自己絕對跟這團旋渦有過接觸，而且不止一次——這種感覺就像畢業多年之後你在逛街的時候再次遇到了過去的老同學，盡管他的臉已經變了，身邊的人也變了，但你依然能從那有些吊兒郎當的腔調裏窺見當年的幾絲神韻。
    可惜無論方九如何搜索自己腦海中的記憶，都還是無法回憶起具體的情況，當下隻好甩了甩頭，決定先解決麵前的父女倫理問題，再回過頭來尋思腳下的空洞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
    方九稍微來晚了幾步，不知道俞正和楊柳進行過多少對話，隻好開門見山地問道：“簡單點講講，咱們是直接開打還是握手言和？”
    考慮到自己沒來的時候這對父女可能已經完成了和解，此時方九正在醞釀情緒，隨時準備對等會的“擁抱哭泣”劇情奉上幾滴配合的眼淚。
    當然如果要開打的話也沒問題——他的觸感已經鎖定俞正了。
    然而楊柳的回答讓方九也有些發愣。
    “他說他在收容異常。”
    楊柳別扭地轉過頭，盯著俞正，一臉的不解：“我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俞正卻像是沒聽到楊柳說話一樣，從方九出現之後，他的視線就始終停留在方九身上。
    幾秒鍾後，俞正似乎有了想法。
    “正好，這場鬧劇確實需要一個記錄者，這也是為了警醒後人，千萬不要犯下和我相同的錯誤。”
    方九挑了挑眉，扭頭朝楊柳問道：“他剛才是不是直接在我腦袋裏說話了？”
    俞正的聲音再次於腦海中響起，低緩而深沉：“這是【轉化】後得到的能力，比直接說話要方便。”
    “【轉化】，又一個新名詞……行吧。”方九聳了聳肩，憑借自己高超的理解能力接受現實，“你繼續說，我聽著呢。”
    俞正看了方九一眼，臉上浮現出幾絲慶幸的表情。
    他深知自己的路已經走到盡頭，這種能夠在最後將積壓十餘年的秘密傾吐出來的感覺讓他感到幸運，靈魂也仿佛輕鬆了一些。
    幾秒鍾後，俞正感慨似的呼了口氣，稍作遲疑後，扭頭望向楊柳。
    “記錄者有一個就夠了，至於你……最好還是先離開比較好，免得被卷進來。”
    方九聽完挑了挑眉，他被卷進來就沒事是吧……
    不過考慮到這對父女的特殊關係，俞正偏心點倒也正常。
    楊柳聽出俞正又想趕走自己，頓時臉色一正；“不要，我要留在這裏。”
    讓社恐患者說“不”，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但在如此關鍵的節點上，楊柳已經顧不得其他，她必須在這裏親眼見證結局。
    “……我想也是。”
    俞正似乎對此早有預料，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過他也看出楊柳的狀態並不好，她在抵達樹頂之前肯定經曆過麻煩的戰鬥——氣息淩亂不說，目光深處也隱藏著疲憊。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沒辦法了。”
    他抬起頭，看著楊柳。
    或者說，看著楊柳身體裏的另一個人，聲音平靜、輕緩地開口。
    “俞正，帶她走。”
    “？”
    黑色的棘刺突然不受控製地從楊柳體內彌漫而出，化作一團凝實的影子，一把抱住正在愣神的楊柳，朝著樹外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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