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昊城，南門戰場。
    夜風呼嘯，卷起焦臭的黑煙，混雜著濃鬱的血腥氣，狠狠地灌入每一個人的口鼻之中。
    喊殺聲已經持續了近兩個時辰，即使是精銳的破浪軍士卒，此刻也已是人人帶傷，氣喘如牛。
    又一次衝鋒被城頭傾瀉而下的箭雨和擂石砸了回來，留下了百十具“屍體”後，部隊狼狽地退回到了陣中。
    “將軍！”一名副將盔甲上盡是血汙，他半邊臉被濃煙熏得漆黑，聲音嘶啞地對萬豪喊道，“弟兄們快要頂不住了！城上守軍的援兵到了，火力比之前猛了至少一倍！再這麽打下去，就是拿人命去填了！”
    軍陣之中，彌漫著一股焦躁與疲憊的氣氛。士兵們靠著簡陋的拒馬，大口地喘著粗氣。
    萬豪沒有立刻回答。他立於陣後的一處高坡上，目光如鷹隼般，死死鎖定著城樓的方向，但他的耳朵，卻在捕捉著風中每一個細微的聲音。
    他在等。
    等一個能讓這台戰爭機器，從瘋狂進攻轉為從容撤退的信號。
    就在此時，一聲與南門這邊所有聲音都截然不同的、尖銳到極致的嘯聲，猛地從城池的中心方向傳來！
    萬豪的瞳孔驟然一縮。
    來了！
    那是荀明千戶的信號！都督府，已在掌控之中！
    南門這出大戲，可以落幕了。
    他心中一定，臉上卻依舊是那副沉穩如山的表情。
    緩緩拔出腰間的佩刀，刀鋒在火光的映照下，劃出一道森白的冷光。
    “傳我將令！”萬豪的聲音，壓過了戰場的嘈雜，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身邊將士的耳中。
    “擂鼓！全軍衝鋒！將所有火油罐，全部投出去！不計代價，給本將……佯攻！”
    最後的“佯攻”二字，他壓低了聲音，隻有身邊的幾名核心將校能夠聽清。
    副將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眼中的焦急瞬間化為了一片雪亮。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嘶吼道“擂鼓！擂鼓！大帥有令，全軍突擊！！”
    “咚！咚！咚咚咚——！”
    後方，那沉寂了片刻的戰鼓，如同瘋了一般被再次擂響！那密集而狂暴的鼓點，像是一記記重錘，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殺啊——！”
    六千破浪軍，發出了今夜以來，最為狂暴也最為絕望的怒吼。他們從陣中一躍而起，眼中布滿了血絲，臉上帶著一種同歸於盡般的瘋狂，朝著那天昊城南門，發起了最後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衝鋒。
    “瘋了！這群南蠻子瘋了！”
    南門城樓之上，守將李恒看著城下那如同黑色潮水般再次湧來的敵軍，臉上閃過一絲驚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即將獲得勝利的狂熱。
    “弓箭手！放箭！給本將軍狠狠地射！不要停！”他拔出佩刀，指著下方，聲嘶力竭地咆哮，“擂石滾木！把所有東西都給老子砸下去！我看他們有多少條命來填！”
    城樓之上，徐州守軍也殺紅了眼。他們將一筐筐的羽箭射空，將一根根的滾木推下，甚至將備用的石料都搬了過來，瘋狂地向城下傾瀉著火力。
    戰場，在這一刻，慘烈到了極致。
    衝鋒的破浪軍，如同撞上礁石的巨浪，在城下被拍得粉碎。無數士兵在距離城牆還有數十步的地方，被箭矢射倒，被滾木砸成肉泥。
    然而，他們的“屍體”之後，是更多“悍不畏死”的同袍。
    這般決絕而慘烈的攻勢，終於讓城樓上的李恒，也感到了一絲心驚肉跳。
    可就在他以為這場血戰將要持續到天明的時候，城下那狂暴的攻勢，卻如同漲潮的頂峰，驟然一頓。
    “嗚——嗚嗚——”
    蒼涼而悠長的號角聲，從遠方的黑暗中傳來。
    那聲音裏，充滿了不甘與悲愴。
    聽到這號角聲，那些還在衝鋒的破浪軍士卒，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攻勢瞬間瓦解。他們驚恐地看了一眼那如同地獄般無法靠近的城牆，然後扔下手中的兵器，掉頭就跑。
    潰敗，就這麽發生了。
    一瀉千裏！
    整個戰場上，到處都是丟棄的旗幟、兵器，和那些跑得慢了，被自己人推倒踩踏的“傷兵”。
    城樓之上，先是一陣死寂。
    隨即，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狂喜歡呼！
    “贏了！我們贏了！”
    “南蠻子退了！他們跑了！”
    士兵們扔掉手中的武器，振臂高呼，許多人甚至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李恒愣愣地看著城下那片狼藉的戰場，和敵軍那倉皇逃竄的背影，過了許久，他那張緊繃的臉，才因為狂喜而扭曲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手按著冰冷的城垛，一手叉腰，發出了響徹夜空的、不可一世的狂笑。
    “一群土雞瓦狗！不堪一擊！”他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眼中盡是鄙夷與不屑，“就憑這點本事，也敢來攻我天昊城？！簡直是自尋死路！”
    他身旁的幾名將校，立刻圍了上來，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將軍神威！運籌帷幄！賊軍聞風喪膽！”
    “是啊！末將早就說過，有李將軍在此，這南門固若金湯！別說幾千賊寇，就是數萬，也休想踏過雷池一步！”
    “南蠻子這是以卵擊石，自取其辱啊！”
    在眾人的吹捧聲中，李恒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得意地一揮手，大聲道“不必追了！一群喪家之犬，別髒了我們的刀！”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立刻對身旁的親衛命令道“快！立刻派人去都督府報捷！就說南門賊寇，已被本將軍親率大軍擊潰！斬敵數千，大獲全勝！”
    “是！”
    親衛領命，飛也似的向城內跑去。
    李恒望著遠方那逐漸消失在黑暗中的殘兵敗將，誌得意滿地哼了一聲，仿佛已經看到了都督大人祁振，親自為他設宴慶功的場麵。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就在他目力所不及的黑暗原野之中，一場決定天昊城命運的暗度陳倉，正在無聲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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