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天昊城南門十裏外的一處密林之中。
    剛剛還在戰場上“潰不成軍”的破浪軍，此刻已經重新集結完畢。
    脫離了城樓上敵軍的視線，那股刻意偽裝出的慌亂與恐懼，便如同潮水般退去。沒有混亂，沒有哀嚎，隻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士兵們迅速地按照建製，列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他們將臉上故意抹上的泥灰擦去，露出底下堅毅而冷酷的麵容；他們將口中用以止渴的濕布吐掉，換上了防止出聲的木枚；他們將手中破損的兵器丟棄，從背上解下了備用的、擦得雪亮的長刀與弓弩。
    那些在戰場上被“拋棄”的傷兵，此刻也都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在同伴的幫助下，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無甚大礙的傷口，重新回到了隊列之中。
    從一支亡命奔逃的潰軍，到一支紀律嚴明、殺氣內斂的百戰精銳，這種身份的轉變，隻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萬豪站在隊伍的最前方，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沉靜如水。
    “清點傷亡。”
    “回將軍，陣亡二百三十七人，重傷一百二十人，皆是被城頭擂石滾木所傷，避無可避。”副將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壓抑的悲痛。
    佯攻，終究也是要死人的。這兩百多條性命，便是為這場滔天大計，付出的第一筆血的代價。
    “嗯。”萬豪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痛惜。
    他看了一眼身後那支龐大的、在黑暗中如同蟄伏巨獸般的隊伍，沉聲道“留下五百人，由王副將帶領，在此處繼續製造混亂，將丟棄的旗幟和兵甲，散布到更遠的地方，偽裝成四散奔逃的模樣，迷惑敵軍可能派出的斥候。”
    “其餘人！”萬豪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一張張在黑暗中輪廓模糊的臉龐，聲音壓得極低“馬蹄裹布，士卒銜枚！隨我……奔襲東門！”
    “喏！”
    回應他的，是整齊劃一的、壓抑在喉嚨裏的低吼。
    五千多人的大軍，就這麽在夜色的掩護下，沿著一條早已勘察好的隱蔽路線，如同一條沉默的巨蟒，悄無聲息地，朝著天昊城的東麵，席卷而去。
    ……
    天昊城，東門。
    如果說南門是一片喧囂的煉獄，那麽此刻的東門，就是一座死寂的屠宰場。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焦糊的血肉和內髒燒灼後的氣味，濃鬱得幾乎化不開，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把粘稠的、帶著鐵鏽味的毒沙。
    被“瓷片雷”洗禮過的城樓，已經不成模樣。
    焦黑的木料還在冒著嫋嫋青煙，與清冷的月光糾纏在一起，殘破的牆垛上，掛著一些難以分辨的、紅白相間的碎肉與破碎的布條，甚至還有半截燒焦的、掛著幾縷頭發的頭皮。
    城門洞內外，更是血流成河。
    近兩千具徐州守軍的屍體，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堆積在一起，堵塞了道路。有的被開膛破肚，腸子流了一地，被後來者的腳踩得稀爛；有的被削去頭顱，無頭的腔子還在泊泊地冒著血；
    更多的，則是被爆炸的破片撕扯得麵目全非，身上插滿了陶瓷的碎片，死狀淒慘無比。
    鮮血，匯聚成一條條黏稠的小溪，在青石板路的縫隙間，緩緩流淌，所過之處，將地麵的塵土都染成了暗紅色。
    甘寧，就站在這片屍山血海的正中央。
    他那魁梧的身軀，幾乎被鮮血浸透，暗紅色的血痂混合著新鮮的血液，讓他看起來像一尊從修羅地獄裏爬出來的魔神。他拄著自己那把大的誇張的環首刀，刀鋒已經因為過度劈砍而卷了口，上麵沾滿了白色的腦漿和黑色的碎肉。
    他身旁的兩千破浪軍士卒，也是個個浴血，人人帶傷。但他們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疲憊與恐懼，反而透著一股狼群獵食後的滿足與興奮。
    他們沉默地執行著命令，或警戒，或清理路障，或給倒地未死的敵人補上一刀，動作嫻熟而麻木，仿佛早已習慣了這般地獄般的景象。
    整個東門，被他們以一種堪稱完美的方式，徹底封鎖。
    戰鬥，從開始到結束，沒有一個活口，能夠逃出百步之外。
    幾百名被嚇破了膽的守軍，被驅趕到了一處牆角。他們跪在屍堆旁邊，連兵器都扔了，渾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許多人甚至已經屎尿齊流，嘴裏除了“饒命”，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
    他們的精神，已經徹底被這場單方麵的、高效而殘忍的屠殺徹底摧毀。
    “把他們的嘴都堵上！手腳捆起來，扔到那邊去！”
    甘寧指了指一個角落，不耐煩地吼道。他的聲音沙啞，卻依舊中氣十足。
    立刻有士卒上前，像拖死狗一樣，粗暴地將這些俘虜拖了過去，用破布塞住他們的嘴，用繩索將他們捆得結結實實。
    甘寧環視了一圈，確認再無威脅。他手下的士卒，已經開始像一群高效的工蟻，一部分人將城門口的拒馬和路障拖開，另一部分人則找來了粗大的圓木，合力去撞擊那沉重無比的城門門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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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轟！”
    沉悶的撞擊聲中，巨大的門栓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而極富節奏的敲門聲，從厚重的城門外傳來。
    三長，兩短。
    是約定的信號！
    正在撞擊門栓的士卒們動作一頓，齊齊看向甘寧。
    甘寧那雙在火光下顯得有些嗜血的虎目，瞬間亮了起來。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鮮血染紅的牙齒，發出一陣低沉而暢快的笑聲。
    “小的們！停手！”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親自將最後幾根插銷拔掉，然後對著身後的弟兄們大吼
    “開門！”
    “迎接咱們自己人入城！”
    “嘎吱——”
    沉重的城門，被數十名士兵合力，緩緩向內拉開。
    門外，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和一股帶著野外青草氣息的冷風。
    緊接著，一支火把被點亮。
    火光中，萬豪那張沉靜的臉龐，出現在門外。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望不到頭的，如鋼鐵森林般的長矛與刀盾。
    五千大軍，無聲而立，那股由沉默匯聚而成的磅礴殺氣，幾乎要凝成實質。
    萬豪的目光，越過門檻，看到了門內那地獄般的景象，看到了渾身浴血、笑得像個惡鬼的甘寧。
    甘寧的目光，也穿過黑暗，看到了門外那軍容鼎盛、殺氣衝天的萬豪。
    兩人的視線，在這一刻交匯。
    “將軍！我來了！”
    “拿下天昊城，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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