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死一般的寂靜。
    前一刻，這裏還是金鐵交鳴、殺聲震天的修羅場。
    而此刻，隨著那片詭異的白色大霧彌漫開來，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消音的按鈕。
    風聲，被隔絕了。
    慘叫聲，被吞噬了。
    就連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也被一股混雜著石灰與某種未知草藥的、幹燥而嗆人的味道所取代。
    韓文豹和他麾下的五千名玄鐵重騎，就這麽勒馬立在原地，像一群迷失在墳場裏的旅人，茫然地注視著眼前這片翻滾的、濃得化不開的白色“牆壁”。
    “將軍……我們……還衝嗎？”
    一名副將策馬來到韓文豹的身邊，聲音幹澀，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衝？
    往哪衝？
    韓文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什麽都看不見。
    他不知道霧裏麵是什麽情況，不知道牛皋那五千虎豹騎在何處列陣，不知道自己這五千人一頭紮進去，將會麵對的是冰冷的長槊，還是又一輪毀天滅地的“妖術”。
    未知，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敵人。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手足無措。
    ……
    中軍帥帳前。
    玄鐵重騎最高統帥，韓文龍，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千裏鏡。
    他的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他那雙萬年玄冰般的眸子裏，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那裂痕裏，有憤怒，有驚疑，但更多的，是一種計劃被徹底打亂的、暴躁的失控感。
    在他的千裏鏡中，那片白霧，如同一塊巨大而肮髒的白布，蠻橫地蓋在了他精心繪製的畫卷之上。
    將他所有的布置，所有的算計，全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白霧的範圍，太大了。
    目測之下，幾乎籠罩了方圓近一裏的範圍。
    這已經不是什麽小股部隊的障眼法，這是一場足以改變整個戰局走向的、恐怖的“天災”！
    “將軍！”
    一名傳令官從右翼飛馳而來，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聲音中帶著急切。
    “韓文豹將軍請示，大霧迷眼，前路不通，是否要原地結陣，等待大霧散去？”
    “廢物！”
    韓文龍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原地結陣？
    等大霧散去？
    他難道不知道，就在那片該死的白霧之中，孟通率領的五千袍澤，正在被那群南賊肆意屠戮嗎？！
    可他，又能下達什麽命令？
    讓韓文豹衝進去？
    那無異於讓五千名瞎子，衝進一個布滿了陷阱和獵手的屠宰場！
    讓他繞開？
    這片霧，太大了，大到足以將整個南線戰場的核心區域完全覆蓋。想要繞開，就要將自己的側翼，完全暴露在南賊的攻擊範圍之內！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手中這支戰無不勝的鐵軍，在失去了眼睛之後，是如此的笨拙和無力。
    所有的命令，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而可笑。
    他隻能等。
    像一個賭徒一樣，等待著這片該死的白霧散去，看看自己最後，還剩下多少籌碼。
    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一縷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滴落。
    ……
    白霧之中。
    能見度，不足五步。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石灰味道，讓人的眼睛和喉嚨都感到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四周安靜得可怕，隻能聽到自己和同伴戰馬那不安的響鼻聲，和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如同鬼哭般的哀嚎。
    但虎豹騎的軍陣，卻穩如磐石。
    他們以十人為單位，結成一個個小型的防禦圓陣，騎士們背靠著背，手中的長槊一致對外，警惕地注視著四周那片翻滾的濃霧，仿佛一群在黑暗中蟄伏的狼群。
    牛皋立在軍陣的最中央。
    他從馬背上探下身子，對著身邊一名最精悍的親衛，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吩咐道
    “王安，你帶上這個。”
    他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不必管那些殘敵，立刻向南，衝出這片白霧。隻要一出去，馬上把它……放出去！”
    “記住，有多快，跑多快！大帥，就在關牆上等著你的信號！”
    “末將……遵命！”
    王安沒有絲毫的猶豫，鄭重地接過東西，揣進懷裏。
    他猛地一拉韁繩，調轉馬頭，甚至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便如同一支離弦的利箭，義無反顧地，衝進了南麵那片更加濃鬱的白霧之中。
    ……
    胡馬關，關牆之上。
    當那片巨大的白霧，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騰起，並徹底遮蔽整個戰場的那一刻。
    年輕的校尉魏驍，和他身邊的所有神定軍將士，都下意識地張大了嘴巴。
    他們看到了左翼軍陣的崩潰，看到了虎豹騎的神勇，但他們從未想過，戰爭，還可以用這種方式來進行。
    “這……這是……”
    魏驍喃喃自語，他甚至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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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撼？驚駭？還是……狂喜？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當他扭頭看向自己的主帥時，看到的，是一張平靜，卻又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火的臉。
    郭子儀，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千裏鏡。
    他沒有去看那片白霧，而是轉過身，麵向身後那早已整裝待發，肅立了整整數個時辰的，南境大軍。
    郭子儀緩緩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整個關牆，瞬間鴉雀無聲。
    “總攻的……時機已到。”
    郭子儀的聲音，不高，不快，卻如同洪鍾大呂，清晰可聞。
    “傳我將令！”
    “神駿軍，五千輕騎，即刻出關！繞過正麵戰場，直插敵軍兩翼！我要你們，像狼群一樣，撕咬他們的血肉，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
    “神定軍，五千刀盾手，結方陣，向前推進！”
    “弩車營！將我們所有的巨弩，都給我推到陣前！”
    “咚——！咚——！咚——！”
    代表著總攻的戰鼓聲，毫無征兆地，在胡馬關上，衝天而起！
    那沉悶、雄渾，充滿了無盡殺伐之意的鼓聲，穿透了夜幕，穿透了那片詭異的白霧，傳遍了整個戰場的每一個角落。
    “嘎吱——！”
    胡馬關那已經洞開的巨大關門，被推到了極致。
    一隊又一隊的神駿軍輕騎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從關門內席卷而出。
    緊隨其後的，是神定軍的刀盾手，他們邁著沉重而整齊的步伐，每一步，都讓大地為之顫抖，他們手中的盾牌，在火光下連成一片鋼鐵的長城。
    在他們的前方，數十頭健壯的耕牛，正低沉地嘶吼著，拖拽著一架又一架如同遠古巨獸般的攻城巨弩，車輪滾滾，碾碎了腳下的一切。
    南境的戰爭機器，在這一刻，終於露出了它最猙獰的獠牙。
    一場真正的大決戰，隨著這片大霧的升起，正式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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