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風，起來了。
    起初，隻是一縷縷微不可查的涼意，輕柔地拂過騎士們滿是血汙的甲胄。
    但很快，風勢便越來越大。
    從北麵群山刮來的夜風，帶著山野的寒意和草木的清新，呼嘯著，席卷過這片被鮮血和死亡浸透的戰場。
    風，吹動了破碎的旗幟，發出“獵獵”的聲響，像是亡魂不甘的嗚咽。
    風，也吹動了那片籠罩了方圓近一裏，隔絕了所有視線的，濃鬱的白色大霧。
    那如同牆壁般厚重的白霧，在這愈發猛烈的狂風吹拂下，開始變得稀薄，開始翻滾，開始……消散。
    時間，已是四更末尾，長夜將盡，黎明未至。
    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時候。
    中軍帥帳前，玄鐵重騎最高統帥韓文龍，那張如同冰雕一般的臉上，緩緩地，勾起了一抹殘忍而快意的冷笑。
    “天助我也。”
    他低聲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
    他身旁的副將和傳令官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臉上也紛紛露出了劫後餘生般的狂喜。
    那片讓他們手足無措，讓他們如芒在背的詭異白霧，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夜風撕成碎片，露出其後焦黑而狼藉的戰場。
    僅僅一刻鍾！
    韓文龍在心中默默計算著。
    這南賊的妖術，雖然詭異，卻終究不能持久！
    隻要再給他半刻鍾的時間，這片該死的白霧，就會被徹底吹散！
    屆時，失去了妖術庇護的南賊，在剩餘的五千玄鐵重騎麵前，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更何況，閆帥那邊，同樣心領神會的，再次派出六千輕騎，準備合圍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賊騎兵。
    他心中的那份失控感，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意”一掃而空。
    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麾下的鐵蹄，是如何將牛皋，將那五千虎豹騎，連同他們那些可笑的瓶瓶罐罐，一同碾成齏粉的景象！
    ……
    “駕！”
    王安俯下身子，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馬背上，以減少風阻。
    他揮舞著馬鞭，拚命地催動著胯下那匹通人性的烏骨馬，像一柄出鞘的利劍，義無反顧地衝向南麵。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
    在他身邊，隻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白色，和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他隻記得牛皋將軍的命令——衝出去，放信號！
    終於，眼前的白色，開始變得稀薄。
    他能看到一絲絲慘淡的月光，從霧氣的縫隙中透射下來。
    緊接著，他猛地一催戰馬，整個人如同破水而出的蛟龍，轟然衝出了那片白霧的籠罩！
    久違的、混雜著血腥與泥土氣息的空氣，瘋狂地湧入他的鼻腔，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他下意識地勒住戰馬，第一時間從懷中，掏出了那個用油布包裹的令旗，準備按照命令，向著胡馬關的方向，發出總攻的信號。
    可當他抬起頭，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手中的令旗，再也無法舉起分毫。
    在他的前方，胡馬關那巨大的關門，早已洞開。
    數不清的火把，從關牆之上，一直綿延到他的腳下，將整個關前平原，照得如同白晝。
    而就在這片由火把組成的海洋之中，他看到了……
    一支，他從未見過的，鋼鐵洪流！
    “咚！咚！咚！”
    沉悶的戰鼓聲，如同巨人的心跳，從關牆的方向傳來，敲擊著他的心髒。
    最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五千名神駿軍的輕騎兵。
    他們早已出關，分成了兩股，如同狼群一般，繞過了被白霧籠罩的正麵戰場，正以驚人的速度，向著北玄大營的兩翼，高速穿插而去！
    那奔騰的馬蹄，卷起的煙塵，遮天蔽日！
    而在輕騎兵的身後，是五千名神定軍的刀盾手。
    他們結成了一個巨大而厚重的方陣，邁著整齊劃一的、沉重的步伐，緩緩向前推進。
    他們手中的巨盾，在火光的映照下，連成了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鋼鐵長城。
    他們身後的長刀，如同一片片倒懸的利齒，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們沉默不語，卻帶著一種足以碾碎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在這座移動的鋼鐵長城前方，是數十頭正在低沉咆哮的耕牛。
    這些平日裏溫順的牲畜，此刻雙目赤紅，口鼻中噴著粗氣。在它們的背上，套著特製的挽具，拖拽著一架又一架，比城門還要高大的，猙獰的巨型弩車！
    車輪滾滾，在地麵上留下深深的轍痕。
    那弩車之上，一根根粗如兒臂，長達丈餘的巨型弩箭，早已上弦，鋒銳的箭頭，在火光下閃爍著幽深的光澤，直指蒼穹！
    王安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看著那繞後的輕騎，看著那推進的步兵，看著那如同遠古巨獸般的弩車。
    原來……
    總攻，早已開始。
    他，和牛皋將軍麾下的五千虎豹騎，從一開始，就不是決戰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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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隻是為這場史詩般的大決戰，拉開帷幕的……一把尖刀。
    一股難以言喻的自豪與狂熱，瞬間衝上了他的天靈蓋。
    他猛地調轉馬頭，不再理會那展開令旗的命令，而是拔出腰間的佩刀，發出一聲嘶吼，義無反顧地，朝著那支正在推進的刀盾手軍陣，匯合而去。
    他要回去！
    他要和袍澤們一起，親眼見證，這場必將載入史冊的，輝煌大勝！
    ……
    風，越來越大。
    霧，越來越薄。
    當那片濃鬱的白霧，終於被吹出一個個巨大的缺口時。
    韓文豹的眼前，終於不再是一片虛無的白。
    能見度，已經恢複到了數十米。
    他能隱約看到，在那片逐漸散去的霧氣之中，影影綽綽，有無數的人影，正在移動。
    是他們！
    是牛皋的虎豹騎！
    韓文豹的瞳孔猛地一縮，心中瞬間被一股狂喜所填滿！
    他們沒有跑！
    這些愚蠢的南賊，在用妖術製造出這片大霧之後，竟然沒有趁機突圍！
    而是選擇，等在原地！
    是他們的妖術，出了問題？還是那個狂妄的牛皋，自大到了以為能憑借五千人，就吃掉自己這支生力軍？
    韓文豹已經來不及，也不願再去思考。
    他隻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是洗刷恥辱，為袍澤報仇，將功贖罪的，唯一的機會！
    “全軍聽令！”
    他猛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刀，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
    “目標正前方！虎豹騎本陣！”
    “辨明方向！隨我……衝鋒！！”
    他一馬當先，狠狠地一磕馬腹，胯下的戰馬發出一聲悲鳴，帶著萬鈞之力，朝著那片人影綽綽的霧氣，狂飆而去！
    在他身後，那五千名早已憋了一肚子怒火和屈辱的玄鐵重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火山，轟然爆發！
    “殺——！”
    五千人的怒吼，匯成一股聲浪，直衝雲霄。
    他們不再猶豫，不再遲疑，跟隨著主將的身影，組成一道黑色的鋼鐵洪流，帶著複仇的烈焰，義無反顧地，撞向了那片，正在緩緩散去的，致命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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