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陛下。”
    王翦的聲音很沉，像是兩塊生鐵在互相摩擦。
    嬴啟看著他，臉上卻沒有半點意外，反而像是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正戲開場。他沒有看旁邊急得快要跳腳的親爹，隻是對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微微一笑。
    “國公不必多禮，有話但說無妨。”
    國公？
    王翦心頭猛地一跳。
    他怎麽認出我的？
    這副模樣，這身筋骨，和他記憶裏那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沒有半分相似之處！他甚至在來的路上偷偷照過水麵，那張臉，陌生得連他自己都心驚。
    可嬴啟，就這麽輕描淡寫地，一眼就看穿了。
    這小子……
    王翦心裏的怒火，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澆得稍微冷靜了些許，但那股子不服氣的勁頭，卻更盛了。
    “既然陛下認得老臣，那老臣就直說了。”王翦往前踏了一步，手中那柄青銅古劍的劍尖，在光潔的地麵上輕輕一點，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響。
    “陛下讓錦衣衛隨行，讓打更人護衛，老臣都明白，是為了我與太上皇的安全。”
    “但老臣不服！”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大殿都嗡嗡作響。
    “我王翦，與陛下您的父親，一個為大秦打下了這萬裏江山，一個為大秦守住了這萬裏江山！我們是戰士！不是需要人看護的嬌小姐！”
    “我等二人聯手，這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何人擋得住？！”
    “陛下此舉，是不信我，還是不信您的父親？！”
    一番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嬴政在旁邊聽得是心驚肉跳，又覺得……他娘的，說得真痛快！這話自己剛才怎麽就沒想到說呢？
    嬴啟還沒開口，一個清冷中帶著薄怒的聲音，卻從他身邊響了起來。
    “大膽！”
    王淑婉站了出來。
    她剛才一直被自己祖父那副駭人的氣勢給鎮住了，此刻回過神來，見這個陌生的年輕將領竟敢如此頂撞自己的丈夫，身為皇後的威儀，讓她再也無法沉默。
    她鳳目含煞，盯著王翦，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你是何人？哪個營的將領？竟敢在陛下麵前如此咆哮，目無君上！論罪當斬！”
    王翦的動作，僵住了。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孫女，看著她那張寫滿了維護與憤怒的俏臉，一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她罵我？
    還要……斬了我？
    這叫什麽事兒啊！
    嬴啟看著這一幕，終於忍不住，嘴角咧開了一個大大的弧度。
    他拉住還要繼續發作的王淑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淑婉，不得無禮。”
    然後，他看向一臉石化的王翦，那眼神，充滿了揶揄。
    “來，朕給你介紹一下。”
    “這位，是你祖父，大秦武成侯，王翦。”
    “……”
    “……”
    大殿裏，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王淑婉的眼睛，一點一點地，瞪大了。
    她看看身邊憋著笑的嬴啟，又看看對麵那個滿臉通紅，手足無措，提著劍不知是該放下還是該繼續舉著的“年輕將軍”。
    祖……祖父？
    她的小嘴微微張開，過了好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充滿了不敢置信的話。
    “祖父？您……您年輕的時候，長這個樣子啊？”
    “噗——”
    旁邊的嬴政，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王翦那張剛毅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比剛才被藥力改造的時候還要難受。
    被千軍萬馬圍攻，他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可現在，被自己親孫女用這種看稀奇動物一樣的眼神盯著，他感覺自己的老臉，不，新臉，都快沒地方擱了。
    “我……”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來挽回顏麵，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王淑婉卻沒注意到他這副窘態，她繞過桌案，幾步走到王翦麵前，圍著他轉了兩圈，一雙美目裏，全是好奇與震撼。
    “真的……真的是祖父？！”
    然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轉過頭，拉住王翦的胳膊，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祖父，您知道嗎？這丹藥……”她把嬴啟之前對她說過的話，用一種帶著激動與崇拜的語氣，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這不是什麽仙丹，這是啟……是陛下，用大秦的國運為引，用他自己的天子之氣為爐，才煉出來的！”
    “這不是藥，是這片江山，是這天下，在報答您啊！”
    王翦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呆立當場。
    國運為引……天子之氣為爐……
    報答……
    他胸中那股熊熊燃燒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熄滅了。剩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撼，感動，還有一絲愧疚的複雜情緒。
    原來……是這樣嗎？
    自己剛才，都在計較些什麽？
    看著王翦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嬴啟知道，火候到了。
    他走上前，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
    “國公，朕讓你等隨行，並非不信任你與父皇的武勇。”
    他看著王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而是因為，你二人如今的身份，是這大秦，最大的變數，也是最大的財富。”
    “錦衣衛跟著，不是監視，是清道。朕不希望，你們走到哪裏，都會因為身份的暴露，而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和窺探。他們的任務，是讓你們能像兩個真正的旅人一樣，去看想看的風景，而不是走到哪，都變成一場國事訪問。”
    “至於打更人……”
    嬴啟的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國公，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早已不是你我熟知的那個樣子了。”
    “有些敵人，不是靠排兵布陣就能戰勝的。”
    “黃金聖鬥士，是最後的保險。”
    “是當你們遇到連軍隊都無法解決的，‘規則’之外的敵人時，能夠保證你們全身而退的底牌。”
    “朕可以失去一支軍隊，但朕不能失去你們。”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翦要是再聽不明白，那他一輩子的仗就白打了。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手裏那柄劍。
    是啊，時代變了。
    自己和老趙，再能打，能打得過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嗎？
    嬴啟此舉，不是不信任，而是把他們兩個老家夥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
    自己剛才，還提著劍來興師問罪……
    想到這裏，王翦那張年輕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懊惱和尷尬。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把劍收回了鞘中，對著嬴啟，鄭重地，躬身一拜。
    “陛下……深謀遠慮，是老臣，孟浪了。”
    嬴政在一旁撇了撇嘴，心裏嘀咕著。
    這老家夥，變年輕了，脾氣倒是大了不少，還得讓孫女和兒子聯手才能治得住。
    以後這路上，可有得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