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魯迪巴那句“管飯嗎”，問得是如此理所當然，如此發自肺腑。
    米羅剛剛點燃的雄心壯誌，被這三個字砸得七零八落。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準備慷慨陳詞的將軍，結果手底下的先鋒官問他中午的盒飯裏有沒有加雞腿。
    他指著阿魯迪巴，手指頭都在哆嗦，半天沒說出話來。
    最後，他泄了氣，一屁股坐回太師椅上，生無可戀地揮了揮手：“管！不但管飯，還給你娶八個媳婦，行了吧！”
    “我不要媳婦。”阿魯迪巴很認真地搖了搖頭，“我隻要肉。”
    “……”米羅把臉埋在手掌裏，決定放棄跟這個牛科生物進行任何形式的深度交流。
    反倒是孟儀，那個倒黴的雁門關都尉，在院子外麵聽了個一知半解，卻嚇得魂飛魄散。
    大秦順豐？總瓢把子？副手？軍師？
    這都什麽跟什麽？聽起來怎麽像個新成立的……黑道組織？而且還是陛下默許的？
    他再也不敢偷聽，連滾帶爬地跑去執行米羅的命令。
    整個雁門關的寧靜夜晚，被徹底打破了。
    軍營裏的鐵匠鋪，爐火被燒得通紅，光膀子的大漢們揮舞著鐵錘，叮叮當當的聲音傳出老遠。
    木工房裏，鋸子和刨子的聲音此起彼伏，木屑紛飛。
    孟儀親自監工，嗓子都喊啞了。
    “快！把那幾塊鋪城門的鐵板給我拆下來！焊上去！”
    “車軸！找最粗的車軸！用八匹馬拉的那種戰車車軸！”
    “輪子！輪子給我用鐵水再澆一層！不夠結實，老子就把你們的腦袋當輪子用！”
    士兵們一個個麵如土色，看著院子裏那塊巨大的石頭，感覺自己不是在造車，而是在給某個遠古魔神造祭壇。
    將軍府的院子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阿魯迪巴吃飽喝足，找了個牆角，靠著牆壁，沒一會兒就發出了雷鳴般的鼾聲。
    米羅則毫無睡意，他拉著瞬，在院子裏一邊踱步，一邊興奮地完善著自己的“宏偉藍圖”。
    “小子，你那個從神話裏找線索的想法，很不錯。”米羅背著手，像個老學究一樣，“但是，光找出來還不行。”
    “我們得給這些‘異常’分個類。”
    “比如，有些地方傳說有妖怪吃人，這種就是惡性的，屬於必須馬上清除的‘到付件’。”
    “有些地方傳說有山神顯靈，保佑一方平安，這種就是中性的，可以先觀察，屬於‘待派送件’。”
    “還有些，可能就是些以訛傳訛的屁事，比如誰家井裏淹死個丫鬟，半夜老聽見哭聲，這種就是‘虛假快遞單’，直接作廢。”
    瞬聽得眼睛越來越亮，他沒想到米羅先生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把他那個模糊的想法，細化成了如此清晰可行的方案。
    “米羅先生，您說得對！”他補充道，“我們還需要一個情報中心，把全國各地搜集來的傳說，進行匯總、篩選和評級。”
    “這樣，我們就能知道，下一個‘包裹’，最有可能出現在哪裏。”
    “沒錯！”米羅一拍大腿，“這個情報中心，就設在鹹陽！讓錦衣衛那幫家夥給我們當‘客服’！他們負責接單，我們負責‘派送’！”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坐鎮鹹陽，指點江山，將一個個“異常包裹”收入囊中。
    “等我們把大秦境內的‘快遞’都給劫完了，就去搞那個什麽羅馬，還有埃及！”
    “我要讓那個什麽狗屁‘管理局’知道，這片土地，現在姓嬴！”
    “他們的業務，我們不歡迎！”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當第一縷晨光照進院子時，孟儀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帶著一臉諂媚的笑容，來向米羅複命了。
    “金鑼大人，您……您要的車，準備好了。”
    米羅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走出房間，當他看到院子裏那輛“車”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與其說是一輛車，不如說是一個移動的鋼鐵堡壘。
    車板是用好幾層厚實的木板拚接而成，上麵還喪心病狂地鉚接了三層從城門上扒下來的鐵板。
    車身下麵，不是四個輪子，而是八個！每一個輪子都用鐵皮包裹，閃著寒光。
    拉車的，不是馬，而是十二頭軍中體格最壯碩的挽馬，一個個累得直吐白沫。
    整輛車，散發著一股“我很醜但是我很結實”的彪悍氣息。
    “不錯。”米羅很滿意地拍了拍孟儀的肩膀，“很有創意。”
    “回頭我跟陛下說，給你記一功。”
    “不敢當，不敢當！”孟儀受寵若驚，腰彎得更低了。
    “好了，現在，把那塊石頭給本官裝上去。”米羅指了指院子中央的石碑。
    孟儀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上百個嚴陣以待的士兵，又看了看那塊仿佛生了根一樣的石碑，感覺自己的牙又開始疼了。
    “這……大人，下官已經準備好了滾木和杠杆，隻是……這石頭實在是太重了，恐怕需要幾百人合力，而且……一不小心，還可能會有損傷……”
    “損傷？”米羅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你們這幾百個大頭兵，還不如我這一個傷員？”
    他指了指旁邊一臉無辜的瞬。
    孟儀嚇得趕緊擺手：“不不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別廢話了。”米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都給老子閃開！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專業的‘搬家公司’！”
    他衝著還在打呼嚕的阿魯迪巴喊了一嗓子：“大個子！別睡了！起來幹活了！”
    阿魯迪巴揉著眼睛站起來，看到院子裏那輛誇張的大車，還有周圍烏泱泱的士兵，有些迷糊地問：“開飯了嗎？”
    “開你個頭！”米羅指著石碑，“把它，弄到那上麵去。”
    “哦。”
    阿魯迪巴答應了一聲，走到石碑前。
    在場所有士兵，包括孟儀，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想看看，這個傳說中力能扛山的男人，到底要用什麽驚天動地的方式，來移動這塊神石。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讓他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阿魯迪巴彎下腰，伸出一隻手，抓住了石碑的邊緣。
    然後，就像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一樣，輕描淡寫地，把那塊至少有幾萬斤重的巨大石碑，給提了起來。
    單手。
    整個院子，鴉雀無聲。
    士兵們手裏的長戈，“哐當哐當”掉了一地。
    孟儀張大了嘴，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瞪出來了。
    他感覺自己過去幾十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砸得粉碎。
    阿魯迪巴提著石碑，走到大車旁，然後輕輕一放。
    “轟！”
    那輛用料十足的鋼鐵大車，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八個輪子齊齊地陷進了地裏半寸。
    “好了。”阿魯迪巴拍了拍手，回頭看著米羅，像個做完了功課等著領糖吃的孩子。
    米羅清了清嗓子，走到已經石化的孟儀麵前，拍了拍他的臉。
    “喂，回神了。”
    “啊……啊？”孟儀如夢初醒，說話都結巴了，“神……神仙……真有神仙……”
    “行了，別神仙了。”米羅從他腰間解下錢袋，掂了掂，然後扔給瞬，“小子，拿著，路上買糖吃。”
    他又指著那十二匹快要口吐白沫的挽馬：“這些，我們也征用了。”
    “是！是！應該的！應該的！”孟儀現在哪還敢說半個不字。
    於是，一支堪稱大秦曆史上最詭異的隊伍，就這樣上路了。
    阿魯迪巴坐在車頭，負責駕車。
    瞬坐在他旁邊，懷裏抱著那個沉甸甸的錢袋。
    米羅則像個大爺一樣，躺在那塊巨大的石碑上，翹著二郎腿，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那輛鋼鐵巨獸，在十二匹挽馬的奮力拖拽下，嘎吱作響，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駛出了雁門關。
    孟儀帶著全關將士，在城樓上恭送。
    直到那輛車的影子消失在地平線上，他才敢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對著身邊的副將，用一種劫後餘生的語氣說：“快！再給我卜一卦！”
    “看看我……還有沒有命，活到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