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被孟儀命名為“鎮關神車”的鋼鐵巨獸，在離開雁門關的第一天，就創造了曆史。
    不是什麽豐功偉績的曆史，而是大秦馳道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交通擁堵曆史。
    它的速度，比一個腿腳利索的老太太散步快不了多少。
    十二匹精壯的挽馬，每走上十裏路，就得停下來喘半個時辰的氣，嘴裏吐出的白沫，比阿魯迪巴喝羊肉湯時濺出來的湯汁還多。
    而它發出的聲音，更是驚天動地。
    “嘎吱——吱呀——轟隆隆——”這聲音混合了鐵板的摩擦、木軸的呻吟和輪子的悲鳴，方圓五裏之內，雞犬不寧，飛鳥絕跡。
    沿途的村莊，隻要遠遠聽到這聲音，村民們便會立刻抱起孩子，關上門窗，瑟瑟發抖，以為是哪路妖魔鬼怪下山巡視領地了。
    米羅躺在那塊巨大的石碑上，感覺自己不是在押送戰利品，而是在參加一場極其緩慢的遊街示眾。
    他翹著二郎腿，嘴裏叼著一根不知道從哪兒順來的狗尾巴草，看著天上慢悠悠飄過的雲，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快生鏽了。
    “我說，大個子。”他衝著前麵駕車的阿魯迪巴喊，“你就不能快點嗎？我們是去鹹陽，不是去投胎，不用走得這麽慢。”
    阿魯迪巴回頭，露出一張很無辜的臉：“馬累了。”
    “馬累了，你不會用你的小宇宙幫它們一把嗎？給它們加個速，充個電什麽的？”
    “我的小宇宙，是用來戰鬥的。”阿魯迪巴很認真地解釋，“不是用來給馬充電的。”
    “廢物！”米羅把嘴裏的狗尾巴草吐了出去，“要你何用？！”
    “吃飯。”阿魯迪巴回答得理直氣壯。
    米羅感覺自己的拳頭又硬了。
    他決定不跟這個憨貨說話，轉頭看向旁邊正襟危坐的瞬。
    “喂，軍師。”
    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米羅是在叫他，趕緊應道：“在！米羅先生！”
    “別那麽緊張。”米羅換了個姿勢，側躺著，用手支著頭，“本總瓢把子現在要跟你討論一下我們‘大秦順豐’的未來發展規劃。”
    “你昨天那個想法很好，從神話裏找線索。”他煞有介事地說，“但是，光找還不行，我們得建立一套標準化的‘收件流程’。”
    “以後，凡是錦衣衛那些‘客服’送來的情報，都必須先交到你這個‘總部分析師’手裏。”
    “你要負責給每一條情報，評定一個‘風險等級’和‘快遞類型’。”他掰著手指頭開始數，“比如，‘十萬火急，必須簽收’，‘普通快遞，擇日派送’，還有‘疑似詐騙，建議拒收’。”
    瞬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沒想到米羅先生居然把昨天那個玩笑話，當成正經事來規劃了。
    但他還是立刻進入了角色，認真地思考起來：“先生說得對。”
    “我們還需要一份‘派送員行為準則’。”
    “比如，遇到不同等級的‘包裹’，應該采取什麽樣的處理方式。”
    “是直接摧毀，還是先進行調查？派送員的權限，應該如何界定？”
    “嗯，有道理。”米羅讚許地點了點頭，“這個可以有。”
    “回頭我親自寫一個，就叫《大秦順豐金牌快遞員手冊》，第一條就是，不準跟客戶搶飯吃。”
    他說著，還特意瞪了一眼阿魯迪巴的背影。
    兩人正討論得熱火朝天，阿魯迪巴忽然把車停了下來。
    “怎麽了？”米羅不耐煩地問。
    “沒草料了。”阿魯迪巴指了指車後麵那幾個已經空了的麻袋，“馬沒得吃了，我也快沒得吃了。”
    米羅的宏圖偉業，瞬間被拉回到了“吃”這個最基本的問題上。
    他坐起身，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周圍荒涼的官道，眉頭皺了起來。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上哪兒找草料去？”
    就在這時，一陣奇怪的“哢嚓”聲，從前方不遠處傳來。
    三人循聲望去，隻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停在路邊，一個輪子，很不幸地，掉進了路旁的一個土坑裏，車軸斷成了兩截。
    一個穿著綾羅綢緞、胖得跟個球一樣的商人，正帶著幾個家丁，圍著馬車急得團團轉。
    當他們看到米羅這輛如同移動要塞般的巨車時，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胖商人更是兩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阿魯迪巴看到那輛馬車上，堆滿了用油布蓋著的貨物，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米羅，我聞到了……燒雞和臘肉的味道！”
    米羅沒說話。
    他看著那個倒黴的商人，看著那輛不多不少，正好壞在他們麵前的馬車，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下這塊散發著微光的石碑。
    一股涼意，從他心底升起。
    這就是“好運”嗎？
    需要什麽，就來什麽。
    “喂，大個子。”他的聲音，有些發沉。
    “嗯？”
    “過去，問問他，願不願意把他的車，還有車上的東西，都賣給我們。”
    阿魯迪巴立刻跳下車，邁開大步走了過去。
    那胖商人看到阿魯迪巴這個如同魔神般的壯漢朝自己走來，嚇得魂飛魄散，不等阿魯迪巴開口，就竹筒倒豆子一樣，把所有話都說了出來。
    “好漢饒命！英雄饒命啊！車！車和上麵的東西，都給您！孝敬您的！小人……小人什麽都不要！隻求好漢能放小人一條生路！”
    他一邊說，一邊讓家丁把車上的油布掀開。
    隻見車上，除了幾箱絲綢，剩下的，全都是打包好的燒雞、臘肉、麵餅，還有好幾大袋上好的精飼料。
    “你看，他很熱情。”阿魯迪巴回頭，對著米羅說。
    米羅沒有笑。
    他跳下車，走到那胖商人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這些東西，我們買了。”他從瞬懷裏拿過孟儀給的那個錢袋，從裏麵掏出幾塊碎銀子，扔在地上，“這些，夠嗎？”
    “夠了！夠了！太多了！”胖商人撿起銀子，像是撿到了救命稻草，帶著家丁，頭也不回地跑了，連那輛壞掉的馬車都不要了。
    阿魯迪巴歡呼一聲，立刻開始往自己的車上搬運食物。
    瞬看著這一切，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小聲對米羅說：“米羅先生，我們的運氣……好像太好了點。”
    “這不是運氣。”米羅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走到那堆食物前，拿起一隻油紙包著的燒雞，撕下一條雞腿，遞給瞬。
    “吃。”
    然後，他自己也撕下一條，狠狠地咬了一口。
    “小子，記住。”他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這東西，是毒藥。”
    “它會讓你覺得，一切都來得理所當然。”
    “它會讓你忘記，每一次戰鬥的艱辛，每一次勝利的不易。”
    “它會慢慢地，把一個戰士，變成一個隻知道伸手要飯的廢物。”
    “所以，我們可以吃它的，用它的，但絕不能信它的，更不能……依賴它。”
    “我們的力量，隻能來自於我們自己的拳頭。”
    他看著瞬，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刀，“明白嗎？”
    瞬看著手裏的雞腿，又看了看米羅那張嚴肅的臉，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麽米羅先生一路上，總是用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來處理所有事情。
    因為，隻有對一切都抱持著警惕和懷疑，才不會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好運”，腐蝕掉自己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