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死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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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澀的海風卷著浪花撲上船舷,卡拉維爾帆船在碧波間起伏搖晃。克裏斯托旺·達·科斯塔倚著雕花的船頭欄杆,深褐色卷發被海風吹得淩亂,墨綠錦緞外套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他的目光越過粼粼波光,投向東方那片氤氳著神秘氣息的海岸線,琥珀色的眼眸裏跳動著興奮的光芒。遠處海天相接處,幾縷潔白的雲絮慵懶地飄浮著,仿佛是天空特意為這片未知島國編織的麵紗。
“是啊,我也的確對這個地方所謂的東國,能有什麽樣的植物,很好奇。”克裏斯托旺的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期待,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皮質標本夾。這個陪伴他穿越無數海域的夾子,此刻正等待著收錄來自泥轟東國的奇異植物。
船頭不遠處,加西亞·德·奧爾塔微微佝僂著背,布滿皺紋的手扶著船桅。這位五十多歲的學者留著濃密的棕色大胡子,胡梢已泛起幾縷銀絲,深灰色長袍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他仰頭望著天空中掠過的一群海鳥,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我也差不多,不知道這個國家會不會像印度那樣,有自己傳承的醫學……”說到這裏,他轉頭看向克裏斯托旺,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隻是可惜,早年我學的阿拉伯語,在這裏沒多大用處,還得聘請教會的翻譯,希望,他們不會搞錯本地人說的話。”海風掠過他的胡須,帶起細微的沙沙聲。
克裏斯托旺挺直腰板,年輕的臉龐上滿是自信。他抬手將被風吹亂的頭發往後捋了捋,目光堅定:“我也有在努力學本地人的話的。等我們上岸之後,最多三個月,我們就可以擺脫翻譯!”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密密麻麻寫滿字跡的筆記本,在空中揚了揚,紙張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加西亞輕笑一聲,伸手拍了拍克裏斯托旺的肩膀,掌心的老繭隔著布料都能清晰感覺到:“希望如此。也不知道這個國家東部的諸侯們,會不會跟沙勿略說的那種諸侯,跟有和豬一樣肮髒的癖好。”他的話語裏帶著一絲調侃,同時也夾雜著對未知的擔憂,目光不自覺地掃過遠處若隱若現的海岸線,那裏的山巒在薄霧中宛如一幅朦朧的水墨畫。
“似乎有給自己的臣下寫情書的強大諸侯,不過聽說不是沿海的,我們應該碰不上。”克裏斯托旺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海風將他的話語吹散在空氣中。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空氣中比劃著,仿佛要將從耶穌會聽來的消息具象化。
加西亞口中的“癖好”是指同性戀,說的“那種諸侯”,是指大內義隆;克裏斯托旺說的自然是今川義真那雙插頭舅舅,這也就是這對亦師亦友的學者不清楚日本局勢,這個東國的強大諸侯,還是有兩個沿海的盟友的……
克裏斯托旺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後,輕輕歎了口氣。他轉身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麵,看著細碎的陽光在海麵上跳躍閃爍,如同無數金色的精靈在起舞:“違背道德的諸侯對我們的威脅還是不大的,歸根結底是混亂的海上局勢,聽說這邊也有一些海賊,所以我們不得不在大部分時候維持跟海岸線的距離——謝天謝地,這地方的海賊們基本沒有遠洋能力,我們隻要保持跟海岸線的距離,就不必太擔心,更何況,這船上好歹還有幾門佛郎機炮,整個東印度附近海洋,除了明國和葡萄牙自己人,誰也威脅不到我們,西班牙人也不行!”他說著,伸手拍了拍身旁冰涼的銅炮,炮身的紋路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這倒也是,對了,那幾種patata,在這邊的成長情況如何?”加西亞話題一轉,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克裏斯托旺忍俊不禁,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他彎腰查看起幾個盆栽:“個兒大但是吃完放屁,胃裏反酸不舒服的patata,比一般的、入口時可能會麻的patata,長得更好。”說著,他細細欣賞著植物的長勢,海風卷起他的袖口,露出小臂上因長期采集植物而留下的淡淡疤痕。
加西亞爽朗地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甲板上空:“哈哈哈,也就是你們年輕人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在學院的老師們麵前這麽說話的話,就要去懺悔半個小時了……”他笑彎了腰,手扶著肚子,眼中滿是追憶與慈愛,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青澀的求學時代。此時,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而遠處的海麵也漸漸被染成了瑰麗的橙紅色……
……
“殺!”
“頂住!”
“衝上去!”
“把他們給我推下去!”
山城國與近江國交界處,將軍山的硝煙如濃稠墨汁般在天際翻湧,陣亡武士足輕的血,也讓整個將軍山變得有些橙紅……
讓那對船上的學者不敢在堺港靠岸的戰爭、被葡萄牙傳教士的羊皮卷,形容為“東方地獄的烈火在人間肆虐”的戰爭,已悄然踏入生死攸關的十字路口。
十河一存夜襲那日,彎月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懸在天幕。細川晴元的幕府軍營帳中,傷兵的呻吟混著未幹的血跡,在潮濕的空氣裏發酵成潰敗的氣息。當十河軍的鐵炮聲撕破夜幕時,本就軍心渙散的幕府軍如同被驚散的蟻群,自相踐踏的慘叫與戰馬的嘶鳴交織成地獄樂章。營嘯如瘟疫般蔓延,三千甲胄在火海中化作焦炭,細川晴元僅帶著殘部倉皇而逃,狼狽模樣令追擊的三好軍恥笑不已。
三好長慶與三好之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餓狼,趁著混亂直撲小泉城。火光中,三好軍的旗幟如同燃燒的赤蛇,順著城牆攀爬。城樓上的箭矢如蝗,卻難擋三好精銳如潮水般湧入。若不是六角定賴在危局中展現老將風範,揮動染血的折扇,強令殘存的幕府軍及時突圍,這場戰役或許早已畫上幕府覆滅的句號。
撤退路上,前田利家與塚原卜傳率領的將軍近衛成了最後的防線。刀光劍影裏,七十餘名幕府直臣血灑當場,他們的長槍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宛如一曲壯烈的挽歌。當六角定賴終於帶著一萬五千殘軍抵達新據點時,身後已是屍橫遍野,哀嚎聲隨著夜風飄散在蒼茫山野間。
更糟糕的是,長尾景虎所部,此刻和幕府軍大部失去聯絡。而六角定賴在夜襲大火中吸入濃煙,本就年邁的身體不堪重負。這位經曆過無數沙場的老將,如今隻能在病榻上時而清醒,時而囈語。清醒時,他布滿血絲的雙眼仍死死盯著軍事地圖,顫抖的手指還在比劃著防線部署;昏迷時,呢喃著的卻是兒時在六角館嬉戲的舊夢……由此帶來的問題不僅僅是相當一部分時候,少了拍板決定的人,更是造成了幕府軍中主力六角軍士氣的進一步低迷……
幕府的重擔,就這樣沉甸甸地壓在了足利義藤稚肩頭。青年將軍本人並不是一個久經戰事的真正意義上的將軍,受到的真正軍事教育,也隻有劍聖師父傳授的“兵法”,還有烏帽子親六角定賴的少量言傳身教了……
因此足利義藤隻能穩坐在二引兩的旗幟之下安定人心,手裏摩挲著兩柄鐵鐧,一柄來自今川家,一柄則是他命人打造的。
帶人勉強擊潰一波三好家攻勢塚原卜傳來到足利義藤麵前,足利義藤看向塚原卜傳,問道“師父,這是到了死生之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