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無,有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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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今川家也要保舉勝幡織田家取代清洲織田家成為下尾張守護代?”足利義藤覺得有些奇怪,“當年今川家從斯波家拿走遠江國,這幾年今川治部大輔和今川上總介輪番侵吞三河,早些年雪齋大師擊敗織田三河守,上半年上總介更是擊潰西三河國眾的聯軍,現在卻支持之前跟你們對立的織田三河守的兒子成為下尾張守護代?”
“將軍殿樣,這都是為了東海道地區的和平!今川家畢竟是將軍大人的一門連枝眾,自有這份氣魄。”老和尚說的有些冠冕堂皇,好像今川家真的對進一步向西擴張沒興趣一樣。
當然,太原雪齋也不算說錯,一個相對和平穩定的地區、一條沒有匪兵趁亂搶劫燒討的大路,也的確符合今川家的利益訴求——不管是溝通甲斐和濃尾的“金—糧”轉手貿易,還是今川家自己折騰出來的“奢侈品”進占幾內市場,都需要“和平”!
至於你說尾張土地還有其上一些武家的效忠?
你不會以為“東海道第一弓取”帶上一萬六千多兵馬,就是和他那呆瓜兒子上半年幹的事情一樣,用暴力打服西三河吧……
東海道魅魔怎會如此不智?有板磚卻隻是高高抬起,這比砸下去更有威懾力!
這份威懾力之下,會更容易調略尾張對織田信長略有不服的勢力,而如果真的動手,這些人就是敵人了,就不好滲透了。
那麽怎麽才能保持和平,為調略那些勢力留足空間,又能壓下去手下人的名為“戰鬥”,實為“討恩賞”的欲望呢?
當然是得有更高的大義名分來“調停”了!
比今川家更高的大義名分是什麽,當然是幕府將軍了。
“今川家麾下武家有和尾張武家有糾紛,因此希望予一人裁決?”足利義藤身子前傾,又繼續問道“是今川家麾下哪家和織田家麾下哪家,因為什麽事情啊?”
“今川家麾下安詳鬆平家和織田家麾下的水野家,就尾三邊界的土地安堵糾紛。”太原雪齋回答道。
“尾三邊界的土地安堵糾紛……”足利義藤用一塊白布擦拭著鐵鐧——是今川家進獻的那柄,抬頭說道“治部大輔好算計啊!不管予一人調停時站向哪一邊,隻要幕府將軍出麵了,那就是幕府承認了今川家跟三河國絕大部分武家的主從關係,以及今川家對三河國土地的支配名分了吧……”
“今川家沒有這等想法!”太原雪齋彎腰弓背行了一禮。
足利義藤笑道“哈哈哈……今川家自然可以這麽做!第一條,和斯波家一起保舉勝幡織田家為下尾張守護代;第二條,予一人出麵調停,可惜……”
足利義藤變了個臉色“予一人無,有不允!”
太原雪齋臉色不變,也聽清了對麵的斷句,是“無,有不允”,不是“無有不允”,因此淡然問道“不知今川家可以為將軍效力好讓將軍殿樣有)的。”
括號裏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意思很明確,今川家也知道足利義藤以及幕府政權現在的困境,戰爭狀態的幕府政權,沒有能力如做那些事情……
不過既然將軍已經把話放在這了,隻是因為將軍“無有”,所以不得不“不允”,但如果將軍“有”,就可以“允”了!
那麽今川家不介意賠上麵子,努力一把,蒼蠅兜大網——好大麵皮,以四國太守之資,如調停三好家這個真正意義上的百萬石大大名、十國之主、幾內半步天下人三好家和征夷大將軍的衝突。
當然,太原雪齋也不是傻的,此前不僅他直入將軍軍營,查看到了幕府軍基層武士足輕們的狀態,也派出了人去查探三好軍的情況,兩邊情況其實差不多,都打不下去了,這種情況下,四國太守的麵子在十國天下人麵前還不至於被無視……
“現在幾內戰亂不休,大師應該知道怎麽做吧!”足利義藤終究還是沒有親自把“希望今川家出麵調停幾內戰爭”的話直接說出來。
但是太原雪齋已然明了,行了一禮,看了眼足利義藤,暗想道【雖然年輕,但那份堅韌和不屈,倒是出色,可惜還不夠隱忍,幾內霸主如果是三好長慶那等有氣魄的雄主,這將軍想要維持一個架子不倒,倒也不是沒希望……但如果換成沒那份氣魄的,又沒有了六角定賴這樣的人威懾……可惜了,不過,那和老衲有什麽關係?】
“貧僧和今川家領命!貧僧告退。”
……
在將軍山對峙前線南邊,距離說不上遠倒也說不上近的京都禦苑。
夏雨初歇的清涼殿書齋,潮氣裹著朽木與陳墨的澀味漫進窗欞。竹簾殘破處漏下昏蒙天光,映著後奈良天皇伏案的側影——五十四歲的泥轟天皇嶙峋如古寺經架,茜染直衣肘部磨出青灰底布,下擺洇著從簷漏浸入的深色水痕。他枯瘦的指節緊攥斑竹筆管,手背筋絡在蒼白的皮膚下如蟄伏的蚯蚓,筆鋒懸在唐紙上方微微震顫,似在抵禦腹中饑鳴。
濕風卷起案頭《法華經》殘頁,露出底下壓著的獻金名錄——大內從四位上兵部大輔義隆、織田從五位下三河守信秀、今川從四位下治部大輔義元……
諸侯姓名如救命的浮木列於泛黃紙麵,其中織田信秀的名字上打了個標記,表明需要派山科言繼這樣的公卿前往吊唁順便要錢),但是因為幾內近來的戰事,一直無法成行——當然就算成行了,也不見得織田家就能向天皇進獻足夠的錢財,萬一那個有“尾張大傻瓜”之名的織田家新家主不像他爹那樣識趣呢……
至於今川義元和大內義隆,都是能想起來給他送錢接濟一二的人,尤其在今川義元,聽聞他近乎拿下了三河很誌摩全境,肯定會想起來,朝廷銓敘的三河守、誌摩守官位大概值多少錢。
如果說足利義藤是武家的“大義名分鋪子”,那後奈良天皇就是公卿的“大義名分官鋪子”,兼營“書畫藝術製作與販賣”業務……後奈良天皇的筆下枯墨在紙上蜿蜒出“天下泰平”四字,橫折如刀劈斧斫,豎鉤似寒弓張弦。一滴汗珠順著鼻尖砸向“平”字末筆,墨色霎時暈成蝌蚪狀的濁斑。他閉目歎息,取懷紙按壓汙跡時袖口滑落,露出手肘內側暗紅的席紋壓痕——那是昨夜就寢時草薦烙印的印記。
風突然掀動破簾,天光潑進書齋照亮飛舞的塵糜。天皇抬首望向庭院:淤塞的曲水漫過石階,荒草淹沒的蝸牛庭石在積水裏浮沉如島。筆尖殘墨無聲滴落,在獻金名錄“織田”二字上綻開一朵黑花,似為東海道尾張國某位故人送去遲到了的喪幡。
他也希望幾內太平,也想借著授予地方武家朝廷官位的名義,去向那些新勝利的武家大名去討飯。
“近衛中將、內藏頭山科言繼大人,請求覲見!”
在一個中年公卿行完複雜禮節後,天皇的內侍有氣無力地匯報道。
“宣吧。”後奈良天皇作為公卿朝廷的最高層,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在糾結那一套禮儀——都逼到他這個君主靠出售字畫過日子了,就別這麽端著了,禮儀又不能當飯吃!
可下麵的人清楚,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套禮儀,他們和貧民還有什麽區別,反正都吃不上飯,雖然一個是吃不起白米飯,一個是吃不起——你就當是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