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經過的風雨夜裏，大內義隆所在的佛堂燭光明滅不定，似乎在做些什麽特殊的儀式……
    “風雨似乎變小了，之前風雨那麽大，陶軍追擊也會應該被停滯，我們還有機會，也許明天可以再催一下大內府大人，我們都不能進去，但是三條殿……所以明天是否可以……”陶隆康看著佛堂方向，向三條公賴說道。
    “唉……”三條公賴長長歎了口氣，現在大內家這情況，客觀上還可以抓住風雨變小的機會再逃一次，但是主觀上……大內義尊意外死了，大內家好像沒有有勇氣和決心帶著人逃跑的領袖了，大內義隆一副在佛堂做宅男的死相，至於龜壽丸……人家5歲不是15歲……
    “我等天亮就來勸他！”三條公賴用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後，有氣無力地說道。
    “多謝大人了！”陶隆康致謝道，說著便要回去繼續警戒，卻被三條公賴攔了下來。
    “陶大人，老夫有一件事情……”三條公賴斟酌著用詞，額頭皺起“想要弄明白，之前在法泉寺，大內府看似振作，你說不可能是什麽？”
    “這……”陶隆康有些尷尬，不想回答。
    “也罷，不能說就不用說了，老夫也想想怎麽勸大內府……”
    ……
    時間到了清晨，因為台風範圍內那壓山的黑雲，可以說天剛從黑變灰，三條公賴就回到了大內義隆所在的佛堂。
    大內家遠支族人在大寧寺出家做的沙彌替三條公賴向佛堂內的大內義隆通報道:“居士，三條殿求見！”
    “唔~”佛堂的門被推開，出現在三條公賴麵前的，是一個身著淺灰色粗糙墨染法衣的中年僧人——三條公賴勉強認出這就是大內義隆……
    大內義隆那頭曾經被精心打理、戴著立烏帽子的黑發，如今已被草草剃去中央部分，露出青灰色的頭皮，周邊參差不齊的花白發絲淩亂地黏在額角。一件顏色枯淡、猶如被煙火熏燎過的「墨染衣」，鬆鬆垮垮地罩在他原本華貴、而今已汙穢不堪的直衣之上。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窩裏，那雙曾鑒賞過無數唐物珍寶的眼睛，此刻像兩口幹涸的古井，倒映著搖曳的燭火，卻毫無生機。隻有在他無意識死死攥著手中念珠時，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才泄露出一絲內心洶湧過的絕望。
    曾經象征著他「從二位」身份的太刀與烏帽子，如今像被遺棄的廢物般擱在角落，蒙上了一層薄灰。此刻的他，既非威震西國的守護，亦非風流倜儻的文化庇護者，隻是一個被命運徹底擊垮，在佛前等待最後時刻的、心死的孤魂。
    【這……看來沒救了……】三條公賴壓下覺得絕望的心思，向大內義隆行了個禮:“見過大內府。”
    “三條殿還是以瑞雲珠天居士稱呼在下吧。”大內義隆的聲音因為昨日對兒子的哭喊，變得有些沙啞。
    “您這是……”
    大內義隆明明還正值壯年，卻散發著老公卿三條公賴都沒見過的衰老之氣和死氣:“如您所見，在下已經決定出家了。待會兒在下會切腹，想來陶隆房看著在下的屍體和首級後，會放過這裏的其他人了吧……”
    “大內府！”三條公賴還想再勸，卻被大內義隆攔了下來，接著大內義隆拿出一封信件後說道:“這是在下的遺書，還請三條殿收下，如果能實現，還希望三條殿費心，如果不能，那您燒了便是……”
    三條公賴愣了許久，才接過信件，歎了口氣後告退。
    “三條殿，還請不要走，見證在下的辭世吧！有您這樣的雲上人見證，想必在下的來世，不會如此失敗吧……”大內義隆苦笑道。
    “也罷……”三條公賴留了下來。
    之後大內義隆命人打發沙彌去請了陶隆康過來，自己則親自布置切腹自盡的褥子、屏風之類……
    不一會兒，在寺外警戒的陶隆康便趕了過來，很明顯，他似乎誤解了大內義隆的邀請，還以為大內義隆因為兒子的死能有所振作，可惜看到的確實僧人打扮，一臉頹喪的大內義隆，以及已經準備好的……
    “主公……”
    “再等一會兒，就是適合上路的時間了，陶右馬允大人，屆時請為在下介錯吧，拜托了……”
    “唉！”陶隆康含淚答應。
    ……
    晨光已亮，穿透大寧寺庭院的薄霧。大內義隆跪坐於敞廊的白絹之上，墨染法衣下的白色裝束在清冷空氣中如雪般刺眼。晨光將他花白的鬢發和案上那把短刀照得毫發畢現，刃上的寒光與天際的曙光冷冷對視。
    斷刀的一旁，是寫著他辭世句的白紙:【討つ者も 討たるる者も 諸（もろ）ともに 如露亦如電（にょろやくにょでん） 応作如是観（おうさにょぜかん）】
    【譯文:無論是追殺者，還是被追殺者，所有一切都如露水般短暫、如閃電般迅疾，應當作這樣的觀想。】
    庭院裏，被夜雨打落的唐楓紅葉粘在青苔石徑上，宛如凝固的血跡。他最後一次抬眼，望向那片被晨光浸染的天空，隨即平靜地吟出辭世之句。聲音落下，刀刃已精準地刺入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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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同時，陶隆康的太刀化作一道銀弧，與透過雲層的日光交相輝映。生命的熱血噴湧而出，在晨光中蒸騰起細微的白氣。也正在這一刻，寺院的晨鍾悠然敲響，曾經的西國霸主，就此結束了自己四十五年的人生。而他的死訊，隨著鍾聲，隨著台風開始平息後，逐漸增多的人的行動，傳向遠方的山海……
    陶隆康看著主公的屍體，眼中充滿了絕望。他舉起太刀，就要往自己的頸間抹去，卻被三條公賴死死抓住了手腕。
    “陶大人！不可！”三條公賴厲聲道，“主公雖然死了，但他的遺書還在！龜壽丸小公子還在！你若是死了，誰來保護小公子？誰來完成主公的遺願？”
    陶隆康的身體劇烈顫抖，淚水奪眶而出“主公都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陶隆房那叛徒，我定要親手殺了他！”
    “報仇也不急於一時！”三條公賴加重了語氣，“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大內家的血脈，保住龜壽丸小公子。你若是死了，才真的遂了陶隆房的心意！”
    說著三條公賴拿出了之前大內義隆交給他的遺書，他之前沒有打開，現在大內家重臣、被大內義隆請求幫忙介錯的陶隆康在此，給他看也算不上泄密。
    陶隆康鄭重接過遺書，打開看了起來，然後表情隨著目光掃視的內容不斷變差，看到最後甚至恨不得撕掉，隻是因為這是主公的遺書才遏製住了那股衝動……
    三條公賴疑惑，“右馬允大人，這是……”
    陶隆康沒有直接回答現在這個問題，反而先提起了昨晚三條公賴向他問過的問題:“三條殿不是想知道在法泉寺時，在下說過不能是因為那個，那個“那個”是什麽？現在在下可以告訴您了……法泉寺是大內府和陶隆房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三條公賴:……
    佛堂外的雨還是不小，但三條公賴已經被整無語了……
    【合著那時候不是振作，是特麽故地重遊是吧？！？
    還有，遺書裏是什麽內容能讓你想起這茬？】三條公賴想著便拿回遺書，看了起來，臉色也逐漸糟糕……
    遺書原文不再水，大意如下:“不管陶隆房擁立誰繼承大內家，他都承認，希望大內家內部不要再內鬥，走向振興。並且希望和陶隆房一起起事的內藤興盛能保住他外孫大內龜壽丸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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