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芮寧動作一僵，愣在原地，方才那股勇氣瞬間消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一旁伺候的侍女連忙低聲回應。
    “回天戮侯，是武禦凰大人。”
    屏風後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水波輕動的聲音，似乎是裏麵的人正從浴桶中起身。
    那道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緩和了些。
    “原來是武禦凰。請稍候片刻。”
    接著，便是窸窸窣窣的出水聲和擦拭身體的聲音。
    侍女聞聲，熟練地拿起一旁準備好的幹淨寢衣，正要送進去。
    蕭芮寧卻忽然伸手，輕輕按住了侍女的手腕。
    她自己也說不清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心理，接過了那疊柔軟舒適的寢衣，聲音盡量平穩。
    “本宮來吧。”
    她走到屏風旁，並未僭越地直接進入，隻是隔著屏風，將衣物遞了過去。
    就在這短暫的交接瞬間，屏風的縫隙間，驚鴻一瞥——
    月光與帳內燭火的映照下，一截光滑如玉、線條優美的女子肩背一閃而過，濕漉漉的長發貼敷其上，水珠沿著細膩的肌膚滾落……
    雖然隻是極快的一瞥，甚至未能看清全貌，但那屬於女性的、毋庸置疑的特征，卻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她心中所有因那日救命之恩而悄然滋生、連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隱秘的期待與悸動。
    她的心，猛地一空，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
    天戮侯…真的是女子…
    可那日救我的身影，那般強大，那般令人安心…怎麽會…
    不對… 蕭芮寧怔怔地站在原地，腦中一片混亂。
    我早就知道她是女子…我為何還會…還會感到如此失落？我究竟在期待什麽？
    難道就因那日危難時的一次相救，那身影便…便刻入了心裏？
    她為什麽會這樣？
    種種細微的片段此刻瘋狂湧現——危難時的天神降臨、看似冰冷卻無微不至的贈藥、獨處時那雙深邃眼眸中偶爾掠過的難以解讀的情緒…編織成一張讓她心緒難寧的網。
    難道…難道我對一個女子…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愫？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就被蕭芮寧驚恐地強行掐斷。
    不！不可能！定是感激之情，混淆了…定是近日太累了…
    她用力攥緊了手指，指尖掐入掌心，試圖用疼痛讓自己清醒過來。
    終究是…我想多了。
    帳內，屏風後的人似乎已經穿好寢衣，腳步聲輕輕響起，似是就要轉出。
    蕭芮寧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後退一步，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句，幾乎是倉促地轉身，近乎逃離般地快步離開了這座營帳，消失在清冷的夜色之中。
    隻留下帳內之人或許露出的些許疑惑目光。
    夜風吹過，蕭芮寧卻覺得臉上一陣發燙，心湖已被那驚鴻一瞥徹底攪亂，漣漪陣陣，再難平靜。
    她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某種困惑，某種…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和接受的慌亂。
    ——
    雲州。
    清雨樓。
    “如煙姐姐！”
    小小人未至聲先到，像隻歡快的雀兒般衝進樓內，一眼便瞧見了正坐在二樓雅間窗邊悠閑品茶的柳如煙。
    她驚喜地呼喚著，提著裙擺就要往樓上跑。
    然而，剛踏上樓梯拐角，卻冷不丁撞進了一個帶著淡淡冷香的柔軟懷抱裏。
    “哎呀！”
    小小踉蹌一下，捂著鼻子抬頭望去，頓時愣住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女子，身姿婀娜，容顏雖帶著幾分憔悴蒼白，卻依舊難掩那驚心動魄的美麗。
    尤其是那雙眸子，仿佛蘊藏著萬千情緒，複雜得讓人看不透。
    “琉璃川？！”
    小小錯愕地脫口而出。
    幾乎同時，下方也響起了楚玥瑤帶著同樣震驚和警惕的聲音。
    “琉璃川？！”
    關於琉璃川與江離之間的種種糾葛——如何將江離強行拘禁在百花穀，如何“逼婚”，後來又如何決裂——跟隨她們離開的風影衛早已事無巨細地匯報過了。
    在小小和楚玥瑤心中，這個女人簡直是個難以理喻的“壞女人”！
    可柳如煙怎麽會讓她出現在清雨樓？還似乎...相安無事？
    雅間內，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四女最終圍坐在一張茶桌旁。
    琉璃川明顯十分拘謹，垂著眼眸，雙手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全然沒了往日的清冷孤傲。
    小小最先沉不住氣，她瞪著琉璃川，語氣很衝地問柳如煙。
    “如煙姐姐！這個女人為什麽還在這裏？她沒有把你怎麽樣吧？”
    她這麽問，完全是出於對柳如煙安危的擔心和對琉璃川之前所作所為的不信任。
    楚玥瑤雖未開口，但看向琉璃川的目光也充滿了不解和濃濃的警惕，身體微微傾向柳如煙，呈保護姿態。
    柳如煙放下茶盞，目光掃過小小氣鼓鼓的臉蛋和楚玥瑤緊繃的神情，依舊是不急不緩的語調，帶著王妃特有的雍容與一絲不容置疑。
    “本宮留下她，自然有留下她的道理。”
    可小小天性單純直接，根本聽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堅決反對。
    “有什麽道理嘛！她當初那麽對江離哥哥！就是個壞女人！如煙姐姐你就不該讓她靠近！”
    柳如煙看著小小這般維護江離和自己，心中又是暖心又是無奈，正不知該如何解釋才能讓這丫頭明白——
    忽然，她眉頭微微一蹙，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隆起的腹部，發出一聲極輕的悶哼。
    “如煙姐姐！”
    “王妃！”
    這下，小小和楚玥瑤瞬間忘記了琉璃川的存在，所有的注意力立刻全部集中到了柳如煙身上，滿臉都是緊張和關切！
    “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是不是她...”
    小小急得都快哭了，眼神不善地又要瞪向琉璃川。
    柳如煙連忙拉住小小的手，安撫地笑了笑，輕輕搖頭。
    “沒事，別擔心。不是誰的問題，是肚子裏這個小家夥...近日越發調皮了，總是這般鬧騰，許是...急著想出來見見世麵了？”
    她語氣輕鬆，帶著一絲為人母的甜蜜調侃。
    眾女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經過這麽一打岔，緊張的氣氛倒是緩和了不少。
    小小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劍拔弩張地盯著琉璃川，但心裏那點疙瘩還在。
    她撅著嘴，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嘛...如煙姐姐你到底為什麽非要留下她？當初江離哥哥離開的時候，好像也沒有要留下她的意思啊...”
    這一次，柳如煙沒有直接回答。
    她隻是默默地將目光轉向了始終低著頭的琉璃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