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一世紀。
    江離掀開帳簾，大步走了出去。
    帳外，夕陽正濃，漫天晚霞如血如火，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微涼的晚風撲麵而來，帶著軍營特有的塵土和草木氣息，終於驅散了帳內那令人窒息的曖昧與迷亂。
    江離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中那股灼燒般的悸動緩緩平複，眸中的癡迷與混亂如潮水般退去，逐漸恢複清明。
    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負罪感，沉甸甸地壓上心頭。
    他今日……究竟做了什麽？
    竟借著白清瑟的蠱，做出這等……事情。
    他利用了對自己全然信任、予取予求的淼淼，去窺探一個他本不該、也不能再去觸碰的幻影。
    就在這時，身後帳內傳來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的、細碎而委屈的聲音。
    那是嫣然淼淼帶著濃重鼻音、小心翼翼的問詢，充滿了不安與乞求。
    “主…主人……淼淼…淼淼可以變回去嗎？淼淼不喜歡這個樣子……”
    這聲音，依舊頂著那容顏，用著那熟悉的、獨屬於淼淼的依賴語調發出，像一根針，再次刺中了江離心中最柔軟也最愧疚的角落。
    但他沒有回頭。
    他沉默了片刻，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無情。
    “不行。”
    兩個字，清晰地傳入帳內，瞬間將那細微的抗議聲也扼住了。
    “易容蠱既已服用，怎能浪費？”
    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在此蠱效力自然消散前，便保持這樣。”
    然而就當他還想安慰嫣然淼淼幾句時——
    “帝君！風影衛急報！”
    風影衛忽得進入視野，手捧著一份情報，似乎極其重要。
    當情報入手的一瞬，整片天地都仿佛被抽走了溫度。
    那情報正是楚玥瑤送來的，詳細描述了雲州局勢的曆害，以及琉璃川的處境。
    他逐字看完，沒有落下一個字。
    這局要如何解？他絲毫沒有準備。
    此一幕好生熟悉——當真是前方吃緊，後方緊吃！
    明明隻要再等一月便可以憑借新武器以碾壓之勢擊潰聯軍，解邊關之局。
    雲州之局什麽時候來不好，偏偏這種關頭發生這樣的事。
    夕陽殘照如血。
    良久，他才一步步挪回營帳。
    帳簾落下，隔絕了最後的天光。
    朦朧的光線裏，嫣然淼淼仍站在原地，竟一步未曾挪動。
    聽見聲響，她驀然抬頭——
    刹那間，江離仿佛看見一株承受了疾風驟雨的嬌嫩海棠。
    那張此刻屬於別人的臉上，卻淋漓盡致地演繹著獨屬於嫣然淼淼的極致委屈。
    晶瑩的淚珠劃過細膩臉頰，兩眼汪汪。
    那雙被淚水洗刷過的美眸，氤氳著無邊的水汽，眼尾和鼻尖都泛著動人的緋紅，像塗抹了最上等的胭脂。
    她粉潤的櫻唇微微張合，嘴角向下撇著，撅得老高，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無聲地訴說著控訴與哀求。
    每一次細微的抽噎，都讓她單薄的香肩輕輕顫抖，那副情態之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就像在表達——淼淼委屈，但淼淼不說！
    她原本下意識地就想像往常一樣撲進江離懷裏尋求安慰，可所有動作卻在觸及江離麵容的瞬間凝固了。
    江離的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陰沉可怖。
    他手中緊攥的情報像是一塊寒鐵，散發出的冷意幾乎凍結了周圍的空氣。
    嫣然淼淼到了嘴邊的嗚咽和撒嬌硬生生哽住。
    她纖細的脖頸微微一動，像是艱難地咽下了所有苦楚，竟極其懂事地抬起纖若無骨的手，抹起了眼淚，試圖抹去所有脆弱的證據。
    她努力想做出平靜的樣子，可那紅透的眼眶卻更顯得她楚楚可憐，懂事得讓人心尖發疼。
    她悄無聲息地靠近，帶著一身清甜又微帶淚意的香氣，湊到江離身邊，目光怯生生地落在那份情報上，小心地看了起來。
    越看，她臉上那惹人憐愛的委屈神色便消退得越快。
    取而代之的是逐漸瞪大的美眸，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瞳孔中卻已充滿了驚濤駭浪般的驚駭。
    看到最後，她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用手掩住了唇，終於明白江離為何會是這般模樣了。
    就在這時，江離冰冷徹骨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傳令，讓夢絕顏立刻回來見本王！”
    帳外候命的風影衛沉聲應道“是！”身影瞬間消失。
    嫣然淼淼心中亦是怒火與焦急一同升騰，櫻唇一張，便要痛斥。
    “那些人真該千刀萬剮，竟敢……”
    可她的話才說出一半，江離卻猛地轉過頭！
    下一秒，他帶著一身冰冷暴戾的氣息，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封緘了她所有未盡的言語！
    “唔？！！”
    嫣然淼淼美眸瞬間震驚地睜大到極致，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下唇上傳來的冰冷觸感。
    還來？！
    可這一次，她從江離近在咫尺的、深不見底的眸子裏，看不到絲毫之前的迷醉與恍惚。
    那裏麵積聚的隻有怒火，令人膽寒。
    入夜。
    營帳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嫣然淼淼緋紅未褪的側顏。
    她蜷在榻邊，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一縷青絲，整個人仿佛浸在溫軟的蜜糖裏，身心都洋溢著一種飽脹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幸福滋味。
    除了幸福，還是幸福。
    她甚至有些暈乎乎地想，若是偶爾這般易容一下，似乎……也挺不錯的。
    雖然過程曲折了些，但結果……
    想到此處，她臉頰更是燒得厲害，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江離……有點太欺負人了！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獨占意味。
    正當她思緒飄飛之際，帳外忽然傳來一道清冷而恭敬的聲音，如冰珠落玉盤，瞬間打破了帳內旖旎的氛圍。
    “主人！”
    是夢絕顏！
    江離幾乎是瞬間從方才那種複雜的心緒中抽離，眼神恢複銳利。
    他將依偎在身旁、渾身散發著甜蜜氣息的嫣然淼淼輕輕推開，同時迅速從懷中取出另一個小瓷瓶塞入她手中，低聲道。
    “解藥，立刻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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