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半生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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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盯著手中單子上那個模糊的小白點,黃豆粒大小,像個懵懂又倔強的小逗號,硬生生釘在我一團亂麻的人生裏。
    指尖無意識地按上小腹,平坦的沒有一絲波瀾。
    這裏頭…還真揣了個小玩意兒?
    很快,一股邪火‘噌’地就竄上了天靈蓋。
    “媽的…”
    我低罵出聲,聲音啞得自己都嚇一跳。
    這孩子還真是會挑時候!
    我現在什麽處境?
    前有狼,後有虎,自顧不暇…
    這會兒又多出個軟肋…
    真是嫌我死的不夠快。
    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紅痕,那點荒謬的,屬於母性的柔軟念頭剛冒個頭,就被更洶湧的擔憂和煩躁碾得粉碎。
    負擔不起。
    這四個字沉甸甸地壓在我心上。
    我自己這條命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哪來的分量再扛起一條新生命?
    我越想越恨,猛地揚手,想把這張該死的紙團扔出去。
    手腕卻在半空被迫停住。
    我側頭一看,有隻手正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媽那張強裝鎮定,眼底卻藏不住驚濤駭浪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媽。”
    我想收回手,卻被她死死攥著。
    “媽,你這是做什麽?你去哪了?”
    “我出去轉轉,你要丟什麽?”
    她從我手中搶過紙團,打開後小心的撫平上麵的褶皺…
    看到上麵的字,她的臉上卻沒有一絲震驚,平靜的樣子像是早就知道了。
    她眼眶有些發紅,手指顫抖著將那張紙整整齊齊的折好,放在自己的包裏,那珍視的樣子像是得到了什麽寶貝。
    “對於這個孩子,你怎麽想的?”她問。
    “我…”
    那句‘不想要’一直哽在喉中,怎麽也說不出來。
    她歎了口氣道:“因因,這是人生大事。
    你要對你自己負責,也要對你肚子裏的生命負責…
    你先聽我的,不要著急做決定,等你想好了再說。”
    接下來的幾天,家裏氣氛怪得嚇人。
    姥姥姥爺和舅舅舅媽已經動身回老家,可她卻遲遲不肯走。
    我媽,那個在商場上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女強人,突然變得…小心翼翼。
    她不再頻繁地打電話,遙控她那攤子龐大的生意,反而整天圍著我轉。
    燉湯的砂鍋就沒離開過灶台,空氣裏永遠飄著一股子油膩的補藥味兒。
    她盯著我吃飯的眼神,專注得讓我頭皮發麻,仿佛我不是她女兒,是個一碰就碎的薄胎瓷瓶。
    “因因,嚐嚐這個,媽剛學的鯽魚湯,最補身子…”
    她端著一碗奶白色的湯,獻寶似的舉到我麵前。
    我皺著眉推開,“媽,我真喝不下了,腥。”
    見我不買單,她也不惱,隻是把碗放在床頭櫃上,溫聲細語道:“那放會兒,等你想喝了再喝。媽給你削個蘋果?” 說著,不容我說話,她就拿起水果刀,動作仔細得像是雕花。
    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裹得我窒息。
    可越是這樣,我心裏那點關於‘負擔’的恐慌就越發清晰,我似乎成了她的拖累。
    一個需要她放下半生打拚的事業,像個老媽子一樣貼身伺候的拖累。
    直到那天下午。
    我媽接了個很長的電話,似乎是公司那邊有什麽急事。
    她拿著手機去了陽台,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我還是隱約聽到了‘股權’、‘轉移’、‘玄武城分部’幾個詞。
    心口像被什麽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等她掛了電話進來,臉色有些疲憊,卻強撐著笑:“沒事,一點小問題,處理好了。”
    我沒說話,目光落在她放在牆角的那個巨大的行李箱上。
    那是她來時的箱子,這幾天一直沒動過。
    鬼使神差地,等她轉身去廚房看湯的時候,我走了過去。
    箱子沒鎖。
    我拉開拉鏈,裏麵整齊地疊放著她慣穿的職業套裝和幾件常服。
    手指無意識地撥開最上麵一層柔軟的真絲襯衫,下麵…露出了一角硬質的文件。
    抽出來。
    是幾份裝訂好的合同。
    最上麵一份,白紙黑字,標題刺眼。
    那是一份關於我媽名下的公司,總部職能及主要資產向玄武城轉移的框架協議。
    後麵還跟著厚厚一疊補充文件,全是關於在玄武城購置產業,設立新總部基地的評估報告和意向書。
    紙張邊緣帶著點匆忙翻看的毛躁感,顯然是最近才打印出來,被主人反複摩挲過。
    我捏著那疊沉甸甸的紙,指尖冰涼。
    原來她這幾天電話不斷心事重重,不是在遙控遠方的事業,而是在親手拆解它?
    為了我肚子裏這個‘意外’,為了能離我近一點,方便‘照顧’我…?
    她要把自己這些年打拚的江山,硬生生從根基上挖出來,移植到這片對她而言同樣陌生的,危機四伏的土地上?
    喉嚨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酸脹得發疼。
    那點被我強行壓下去的,關於‘負擔’的恐慌,此刻化作洶湧的潮水,帶著滅頂的愧疚,狠狠拍打上來。
    我把臉深深埋進那疊冰冷的合同裏,肩膀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我媽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我拿著合同,失魂落魄的樣子。
    她腳步頓在門口,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那裏麵有慌亂,有被撞破的無措,但更多的,是一種坦然。
    “因因…”她聲音發顫。
    我猛地抬起頭,把合同胡亂塞回行李箱,拉上拉鏈,動作大得近乎粗暴。
    然後我轉過身,背對著她,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誰讓你自作主張了?你那公司不要了?半輩子心血喂狗嗎?!”
    身後是長久的沉默。
    空氣沉重得能壓垮人。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帶著無盡疲憊和疼惜的聲音,“傻孩子…你才是媽半輩子的心血啊。”
    眼淚終於決堤。
    我死死咬住下唇,沒讓自己哭出聲。
    那沉甸甸的名為‘愛’的枷鎖,在這一刻,壓得我五髒六腑都錯了位。
    前路是更深的泥潭,還是萬丈懸崖?
    我不知道。
    巨大的疲憊和一種破罐子破摔的麻木感攫住了我,眼皮沉得再也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