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競眼尾輕揚，黛眉間凝著一縷探詢的意味。她並未言語，隻是將下頜微微一側，幾縷銀絲便隨風拂過瓷白的臉頰。那目光如寒潭映月，既清且深，在晨暉中流轉著星子般的微光。
    “嗯。”白月唇角泛起一抹了然的弧度，垂落的廣袖在青石上投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
    “鈺袖姐姐，”天競倏然展顏，唇畔綻開一抹笑意，那模樣既似邀約，又若點化，“且隨我來。”
    “嗯？”白鈺袖微微一怔，眸子裏泛起一絲疑惑。她抬眸望向天競，隻見對方已轉身朝林間深處走去，銀發在晨光中如流雲般浮動，衣袂翩躚間似有星輝灑落。
    “吱吱，啾啾～”幾隻山雀從林間枝頭掠過，細碎的鳴叫聲打破了林間的靜謐。天競仰頭望去，見那幾隻雀兒在晨光中撲棱著翅膀，羽毛邊緣鍍著一層淡金色的光暈，宛如被朝霞點染過一般。
    她唇角笑意更深，伸出指尖，似在邀請，那幾隻山雀竟也不驚，反而歪著腦袋，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她，仿佛與她相識已久。
    “羲皇上觀法於天，下取法於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削桐為琴，繩絲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天競的指尖懸停在山雀喙尖三寸之處，那雀兒竟主動仰首相迎。晨光穿過羽翼間隙，在她瓷白的指節上投下細碎金斑，鳥喙輕觸皮膚的瞬間，整片沙沙聲忽然凝滯，仿佛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這便是古琴的來曆了。”天競指尖輕移，那隻山雀竟隨著她的動作展翅盤旋，羽翼劃過的軌跡在空中留下淡淡的金色光痕。
    “所以……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耐動，放行於聲。聲相應，放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於戚羽毣，謂之樂？”白鈺袖的嗓音忽然凝滯在晨風裏，若有所思地看向林間。
    "鈺袖姐姐可曾想過，為何琴音能引百鳥來朝，為何笛聲可令落花回風？"天競廣袖一拂，四周樹葉無風自動，沙沙聲竟暗合宮商，“因為真正的樂，本就是天地的心跳。”
    “所以，勞煩鈺袖姐姐親自斫琴。”天競的指尖沿著古木皸裂的紋理遊走，晨露沾濕了她的袖角。那株百年梧桐在曦光中舒展著枝幹，樹皮上每一道溝壑都沉澱著歲月的密語。“你聽，”她忽然將耳畔貼在樹幹，“這棵樹記得雷雨的韻律，也記得百鳥的轉調。”
    白鈺袖凝視著樹影間躍動的光斑，忽然伸手按住一段虯結的樹瘤。掌心傳來的脈動讓她睫毛輕顫，那分明是沉睡的木質在應和遠處溪流的節奏。“要尋年輪最密的部位，”天競的廣袖掠過草叢，驚起幾隻銜著鬆針的鬆鼠，“北麵的木質浸透月華，南麵的紋理飽飲陽光，我們取東方三寸，那裏藏著破曉時第一縷天光的旋律。”
    山雀倏然落在她們之間的枝梢，金喙輕啄，一片梧桐葉翩然墜落。那葉片在晨光中翻飛旋轉，葉緣的鋸齒竟暗合天籟，每一處起伏都精準對應著古琴的十三徽位。白鈺袖凝眸細看，葉脈在陽光下流轉著淡金色的光暈，分明是天然形成的五聲音階圖譜。
    “瞧，連小肥啾都在為我們指譜呢。”天競的指尖掠過葉影，帶起一縷清越的泛音。那片葉子突然懸停在半空，葉尖微微顫動，將穿過林隙的晨光折射成七色音柱。遠處不知名的鳥兒應和著啼囀，竟與葉片的振動頻率完美共鳴。
    白鈺袖的耳尖輕輕一動。她聽見落葉觸地的瞬間，整片森林都響起了細微的宮商之變，那是年輪呼吸的韻律，是草木生長的節拍，是這株梧桐用百年光陰譜寫的生命樂章。
    白鈺袖伸手接住那片落葉，葉刃在陽光下透出細碎的光斑。她將葉片貼近唇邊，輕輕一吹，一串清越的音符倏然流瀉而出，竟與林間晨風、遠處溪澗交織成奇妙的韻律。天競眸光微亮，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看來這棵樹，早已將天地的樂譜刻在了脈絡之中。”
    她指尖在樹幹上輕輕一叩，梧桐木竟發出低沉的共鳴，如古琴的餘韻般在林間回蕩。幾隻原本在枝頭跳躍的鳥雀忽地安靜下來，歪著頭，仿佛在聆聽這來自樹木深處的古老回響。
    白鈺袖掌心貼緊樹幹，閉目凝神。她感受到木質下流淌的生機，如樂律般起伏，那是風雨的節奏、四季的輪轉、日月升沉的韻律。再睜眼時，她眼底已映著篤定的光：“好，我來斫琴。”
    天競笑意更深，廣袖一揚，林間忽有清風徐來，卷起滿地落葉，她手腕一動，掌心多出一柄泛著青光的刻刀。刀身細長，刃口流轉著木紋般的暗芒，仿佛本身就是一段凝固的樂音。
    “那麽，開始吧。”她將刻刀遞向白鈺袖，山雀振翅而起，在她們頭頂盤旋，灑落一串清啼，恍若天地間最純淨的琴音初現。
    “首先，要合木性。”天競的指尖在梧桐粗糙的樹皮上流連，如同樂師調試琴弦般細致。她的手指每掠過一處皸裂的紋理，樹皮下便傳來細微的共鳴，仿佛整株古木都在回應她的觸碰。
    “好啦，就是這兒，來。”天競的指尖突然停在樹幹東側一處不起眼的節疤上，指節輕叩三下。
    “嗯。”白鈺袖會意，素手輕撫上天競方才叩擊的位置。掌心觸及樹皮的刹那，她睫毛輕顫，那樹皮下傳來奇特的脈動，如琴弦餘震般綿長。
    白鈺袖手腕輕轉，梧桐樹竟如知音般緩緩傾身，樹幹在晨光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樹身倒下的瞬間，萬千梧桐葉簌簌顫動，卻不見半片飄落，所有葉片都凝滯在空中，保持著搖曳的姿勢，仿佛時間在此刻靜止。
    “之後便是漆灰，琴之漆灰，以鹿角灰為上，牛骨次之，或雜以銅鍮等屑尤妙。”天競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白釉瓷瓶，瓶身細長的頸口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指尖輕挑，揭開瓶塞的刹那，一縷清幽的鬆香便飄散開來，“放心，我早就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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