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袖姐姐，看好了，”天競指尖輕點瓷瓶，鹿角灰如細雪般簌簌落下。她輕輕揮袖，灰粉在空中凝成一道銀河，“第一次施灰要似寫狂草”，隻見灰粒隨著她的動作在琴身上潑灑開來，形成薄而狂放的紋理。
    “嗯。”白鈺袖輕輕點頭，目光專注地凝視著那飛揚的灰跡。她的指尖不自覺地隨著天競的動作微微顫動，仿佛在虛空中臨摹那狂放的筆意。
    待灰層初固，天競取來一塊粗礪的山岩。石麵摩挲過琴胎時，竟發出金戈鐵馬般的錚鳴。“這是在摹廣陵散的殺伐之氣。”她手腕翻飛，石屑與灰粉交織成戰場的硝煙。
    “第二次施灰要如繪工筆。”天競話音一轉，手腕忽然變得極為輕柔。她以指尖蘸取瓷瓶中新製的鹿膠，在琴身尚未幹透的初灰上細細勾勒。灰粒遇膠即定，漸漸顯出一枝傲雪寒梅的輪廓，每一瓣都纖毫畢現。
    “原來還有這種技巧嗎？”白鈺袖微微睜大了眼睛，指尖不自覺地跟著天競的動作輕輕劃動，仿佛要抓住那些飄散的灰粒。
    天競唇角微揚，手腕靈巧地一轉，灰粉便如被風卷起的細雪，在琴身上鋪開一層細膩的紋理。“以前練得多了，所以就會了。”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眼底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
    “來，第二次當用那碣石調幽蘭的意境。”天競話音未落，指尖已帶起一縷灰粉，在空中劃出清雅的弧線。她的動作忽然變得極緩，每一粒灰都似帶著千年古琴的餘韻，徐徐落在琴麵。
    “碣石調清麗委婉，節奏緩慢悠揚。”白鈺袖暗自沉吟，隨後指尖輕抬，竟也帶起一簇灰粉。她的手法雖不及天競嫻熟，卻自有一份天然韻致，灰粉在她指間如蘭葉舒展，在琴麵另一側徐徐鋪開。
    “那麽下麵，鈺袖姐姐就自己來吧。”天競收手退後半步，眼中含著鼓勵的笑意。
    “唔……”白鈺袖的指尖凝在瓷瓶上方，微微顫動的弧度像是被風吹皺的水麵。她輕咬下唇，齒尖在下唇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又緩緩鬆開。
    “若是揚州慢之柔婉……”她指尖帶起一縷灰粉，在空中劃出纏綿的弧線，卻又突然頓住，“不對不對。”灰粉簌簌飄散，如同被驚擾的柳絮。
    “胡笳十八拍之悲愴……”轉腕間灰勢陡然一變，顆粒如鐵馬冰河般錚然而落。可還未成形，她又自嘲地搖了搖頭，任由那些灰粒四散飄零：“看我，連曲意都未定，如何下灰？”
    “有了，酒狂之瀟灑？”白鈺袖指尖突然一轉，原本柔和的力道驟然變得恣意起來。鹿角灰隨著她手腕的抖動，在琴麵上潑灑出遒勁的紋路，時而如醉筆狂草，時而似劍鋒出鞘，灰粉飛揚間竟真透出幾分《酒狂》曲中那份疏狂意態。
    “高山之厚重，流水之纏綿？”她眼神漸漸堅定，手腕一翻，灰粉如細雨般簌簌而落。起初幾道紋路略顯生澀，但很快便流暢起來，她以指代筆，灰粉為墨，在琴麵上勾勒出疏朗有致的山水紋，隻見那灰紋時而如飛瀑直下，時而似遠山含黛，竟是將琴曲《流水》的意境化入了琴之中。
    "下麵便是合光。"天競的聲音忽然變得莊重起來。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指尖在瓶口輕叩三下。
    "用真桐油半斤煎，令微黑色。"她邊說邊將桐油倒入白瓷小盅，置於紅泥小火爐上。油麵漸漸泛起細密的氣泡，顏色由琥珀轉為深褐。"將退，以好漆半斤以棉濾去其渣。"天競取出一方素白棉布，層層過濾生漆，動作輕柔得如同在撫平琴弦。
    白鈺袖看得入神，隻見天競將半兩乾漆與光粉、泥礬依次加入，木匙攪動時竟暗合宮商之律。"和雜並煎取其色，光黑新鮮為度。"混合液在微火中漸漸化作流光溢彩的墨玉色，表麵泛著七彩霓光。
    “候冷以藤紙遮蓋。”天競取來浸過桐油的藤紙，輕輕覆蓋在瓷盅上，紙麵立刻顯現出細密的木紋。
    “這紙要選立秋後采的藤皮，此時纖維最韌。”她說著，抬頭望了望天色，“若得晴光，便可上光。琴漆見不得半點陰霾。”話音戛然而止，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
    “得虧這段時間都是大太陽。”她忽然展顏一笑，那抹異樣的情緒如同晨露般轉瞬即逝。指尖輕輕撫過藤紙邊緣，紙紋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白鈺袖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競的側臉，見她從懷中取出一枚溫潤的玉片，在混合好的漆麵上輕輕一刮。“聽音辨漆，七分火候。”玉片劃過時發出清越的聲響，似瑤琴泛音，“這時節的陽光最是通透，照出來的漆色也最正。”
    “來試試吧。”天競指尖輕挑，從錦囊中取出一束絲弦，她忽然將弦尾遞給鈺袖，朗聲開口，“綴徽要訣，在"欲放還收"四字。”
    白鈺袖接過絲弦，隻覺觸手生涼。她學著天競的樣子，將弦頭穿過琴軫，卻在纏弦時犯了難，那力道稍重則音滯，稍輕則弦滑。天競輕笑，忽然握住她的手背：“鈺袖姐姐，聽弦說話。”隨後，指尖帶著鈺袖的手腕輕輕一轉，那弦竟自己找到了位置，如遊魚歸淵般服帖地繞在琴軫上。
    “裝弦如調心，太緊易折，太鬆不鳴。”天競邊說邊調整著嶽山上的弦路，冰弦在她指下發出清越的泛音。當最後一根弦裝妥時，整張琴忽然煥發出琉璃般的光彩，弦絲映著晨光，竟似七道彩虹橫臥在琴麵上。
    “來試試吧。”天競將琴輕輕推向白鈺袖，指尖刻意帶出一聲清越的泛音，在晨光中蕩開一圈細小的光塵。
    “嗯。”白鈺袖輕輕拂過琴弦，一聲沉鬱的泛音在晨光中蕩開。那音色似老鬆迎風，蒼勁的紋理間暗藏琥珀般的溫潤。琴箱共鳴時，仿佛能聽見千年古木的年輪在低語。
    隨後，她指尖帶起一串清音。原本沉鬱的琴聲忽如冰裂春溪，灰胎下的木紋隨著音波微微震顫，煥發出新木才有的淡金色光澤。
    其聲悠揚清越，宛若天籟自雲端傾瀉，流轉間灑脫不羈，似清風拂柳，又似飛瀑濺玉。曲調疾徐有致，如行雲流水，高低音階分明若星辰錯落。初聞時似幽澗清泉，泠泠作響，滌蕩塵襟；繼而其勢漸雄，若層雲疊浪排空而來，終成萬壑鬆濤之壯，澎湃激越，挾天地之威而不可遏抑。
    “琴音最能撩動心弦，若是鈺袖姐姐出現異樣，我可以借此幫忙。”天競的指尖輕輕描摹著琴尾的焦痕，她忽然按住第七弦的徽位，弦絲發出細微的嗡鳴，令人安心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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