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螺舟隻欲泛霞觴 一鏡盈盈望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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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天競反手解下儺麵,長長舒出一口氣。白發隨著摘麵的動作垂落額前,被她信手捋至耳後。儺麵下露出的臉龐稍顯蒼白,鼻尖沁著細密汗珠,唯有那雙眸子仍亮如寒星。
海風掠過她汗濕的額發,幾縷碎發黏在微燙的臉頰側。身後那片海域中,化蛇的殘骸正緩緩沉入深淵,墨色鱗片在碧波間泛起最後幾星幽光。她身上的玄衣朱裳如退潮般漸漸褪去濃彩,猩紅紋路自袖口開始隱沒,墨色衣料漸次化作素白,最終恢複成那襲皎潔如月的道袍。衣袂隨著海風輕揚時,已不見半分血腥氣息。
埃卡特琳娜淩空收攏雙翼,漆黑蝠翼如墨緞般層層疊合,逐漸消隱於肩胛之間。她的身形隨之緩緩縮小,骨節發出細微的脆響,最終恢複成少女體態。哥特裙擺如被裁剪般縮短尺寸,蒼白的肌膚在月光下泛著瓷器般的光澤,唯有血色瞳孔中的幽光依舊深邃如淵。
“應該……不會再有其他惡心人的東西了吧。”埃卡特琳娜輕撫裙擺褶皺,血色瞳孔警惕地掃過重歸平靜的海麵。她指尖尚殘留著未散的寒霧,聲音裏帶著幾分慵懶的嫌惡。她的靴尖無意識地碾著冰麵,蒼白的指節微微收緊,仿佛隨時準備再度凝聚寒氣。
“如意神工塔,去!”天競袖中飛出一個木雕的太極八卦,見風即長。陰陽雙魚淩空遊轉,竟化作八角寶塔雛形。但見塔身層層疊起,簷角銅鈴自生,每層皆鏤刻先天八卦符印。塔頂明珠迸射毫光,照得海天通明。不過呼吸之間,已化作三丈高的玲瓏寶塔懸於浪尖,塔底蕩開金色光暈將海麵壓得平如鏡鑒。
“陣器。”天競掐了個丁甲訣,但見層層榫卯相扣,銅樞飛轉。塔底八根精鋼樁錨,塔身七十二個孔竅中探出銅質窺管,按八卦方位自行旋動定位。塔頂銅鏡組折射月華,竟將百丈海麵照得雪亮,連浪沫翻湧的軌跡都映得清清楚楚。
不消片刻,塔頂銅鏡忽轉,一道光柱直射海麵。但見浪分處浮起一塊天外奇石,通體光滑如鏡,周匝泛著流水般的潤澤。日月輝光投於石上,竟被折射出七彩暈芒,石身在水麵載沉載浮,似有無形之力托舉。
“就是這東西?”埃卡特琳娜微微眯起血色瞳孔,冷冽的目光如冰刃般刮過奇石表麵。她屈起食指有節奏地輕叩裙側,蒼白的臉龐在月色下更顯疏離,仿佛在評估一件死物而非天外奇珍。
“就是這東西。”天競雙手向外攤開時,海風趁機灌滿他寬大的袖袍,鼓蕩如迎風的帆。唇角扯出個半是無奈半是調侃的弧度。
“得虧我還能淨化。”天競話音未落,指尖已撚起一道清輝。那光芒初時微弱如星火,自她的指間流淌而出,甫一接觸海麵濕冷的空氣,便驟然明亮起來,化作一縷純淨無垢的月華。
“這東西怎麽帶走?”埃卡特琳娜微微傾身,銀白的長發如冰瀑滑落肩頭,血色瞳孔緊鎖著海麵上載沉載浮的奇石。她纖細的指尖無意識地蜷起,指關節因用力而透出青玉般的冷光,聲音像是淬了寒冰的薄刃,既帶著一絲事不關己的疏離,又隱約透出對麻煩事物的不耐。
“人器!”天競輕輕撚動如意神工塔的機關,一聲清越的“叮”如金石相擊,在寂靜的海麵上蕩開漣漪。她指尖所觸之處,如意神工塔底層的精鋼樁錨緩緩收回,塔身七十二孔竅中的銅質窺管也如歸巢的蜂群,無聲縮入內部,隻留下光滑致密的塔壁。整座寶塔懸浮於浪尖,通體流淌著月華洗練過的溫潤光澤,方才鎮壓海域的煌煌威勢已盡數內斂,此刻更像一件精巧絕倫的藝術品。
“好了,讓這塔把這塊石頭帶去湛盧山就行了。”少女忽地踮起腳尖,足尖在平滑如鏡的海麵上輕巧一點。方才操控神工塔的肅穆神情如潮水般褪去,寒星般的眸子倏然彎成兩弧月牙兒,嘴角翹起狡黠的弧度,連帶著鼻尖那粒未幹的汗珠都跟著輕輕一顫,在月光下折射出細碎流光。
未等埃卡特琳娜反應,她忽地淩空躍起。皎白道袍被風拉成流雲般的弧線,單手托腮,另一隻手卻探入袖中摸索,掏出個油紙小包。紙頁窸窣展開,竟露出幾塊梅花狀的點心。
“看家本事用完啦,總得補點力氣嘛!”腮幫微鼓咀嚼時,眸光流轉間盡是得逞的亮色,連發梢都跟著小幅度晃悠,活像隻偷到燈油的小狐狸。
“本來是祥瑞之物,結果被舊神搞成這樣。”天競舌尖抵著齒尖發出“嘖嘖”輕響,搖頭時耳畔垂下的白發跟著晃蕩如銀穗,指尖沾的糕點碎屑簌簌落在海麵上。
“你就這麽喜歡吃獨食?”埃卡特琳娜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月下海麵,清晰地蕩開漣漪,帶著一絲近乎“陰陽怪氣”的控訴。她雙臂環抱,頎長的身影立在海天之間,眼眸微微眯起,視線精準地鎖在那包油紙與少女鼓動的腮幫上,仿佛那幾塊梅花酥是這趟艱險旅程中唯一不可饒恕的“罪行”。
少女咀嚼的動作猛地一滯,像是被點中了穴道。口中的香甜忽然變得有些燙嘴,她喉頭滾動,艱難地咽下,那狡黠靈動的笑意瞬間凝固在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被當場抓包的慌亂。鼻尖那粒汗珠似乎也抖得更厲害了。
“咳咳……”她心虛地清了清嗓子,眼珠滴溜溜亂轉,試圖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轉移話題。目光掃過埃卡特琳娜環抱的雙臂和那審視的血色眼眸。
“哎呀呀,埃卡特琳娜大人,這怎麽能叫吃獨食呢?”天競立刻換上一副誇張的委屈表情,捧著油紙包的手下意識往後縮了縮,仿佛那點心是燙手山芋。她足尖在海麵上又一點,輕盈地朝埃卡特琳娜飄近了幾分,皎白道袍的衣袂拂過平靜的海麵,帶起細微漣漪。
“寧姐姐!”脆生生的呼喚伴著風雷之聲破空而來。隻見嬌嬌正騎著螭吻疾馳而至。她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發髻間一抹鮮亮的紅繩格外醒目。圓潤的臉蛋上洋溢著活潑的神采,一雙眸子亮晶晶地盯著遠處的天競,嘴角噙著甜甜笑意。
“嬌嬌,怎麽了?”天競咽下最後一口點心,方才被埃卡特琳娜抓包點心時那點狡黠慌亂瞬間被好奇取代。她循聲望去,臉上自然漾起對朋友的笑意,順手將油紙包胡亂塞進寬大的道袍袖子裏。
“你看,是螺……螺舟!”嬌嬌指向前方,隻見那汪洋浩淼之間,忽見一異物劈波斬浪而來。月華傾瀉之下,但見其形若青螺倒扣,半浮半沉於滄溟之中,長約二十餘丈,通體泛著幽玄寒光,似金非金,似玉非玉。
舟身螺旋紋路深鑿三寸,其間有瑩瑩藍光流轉,似天河倒瀉注於溝壑。每遇浪湧,紋路間便迸出百千點銀屑,如鮫人泣珠散入滄波。唯見周遭海水自行分開,竟不沾濕舟身半分。
“我嘞個宛渠之民,我嘞個螺舟啊!”天競身形劇震,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當胸擊中!那寬大的皎白道袍袖口驟然翻卷鼓蕩,宛如一隻受驚欲飛的白鶴猛地炸開了翅翼。
“他們不是在用五鬼搬運法送外賣嗎?”袖中藏匿的殘存點心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道掀飛,油紙包在空中狼狽地打了個旋兒,幾粒酥皮碎屑如金箔般簌簌飄落,眼看就要被下方翻湧的漆黑浪舌卷走,去“孝敬”那深不可測的海底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