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若蘅震驚的眼神，堃遠衝她肯定道：“嗯。”
    “不是衝著我？那他拿今年的朝廷供奉威脅阿兄。”
    堃遠莞爾一笑：“可能是衝著你們莊裏的錢。”
    可惡的“花鳥使”，竟是這般貪婪！
    “你花了多少？”
    “怎麽，又要還我？”
    “恩情難盡，但賬麵上的，倒也算的清。”
    “那我再加十分利銀吧。”
    幽州一段，竟在海州重現。若蘅噗嗤一笑，打破了兩人凝結的氛圍。
    “從道義上，霈澤莊或是我皆不會做那背信棄義之事，從情義上，我也希望自己是那個會保護好你的人。”堃遠輕握若蘅的手道，“我不會是那個讓壯漢和馬兒血濺雪地的林堃遠了，我也會保護好你也保護好別人，也會抓到那個投毒的凶手。”
    若說當年有何心殤，那個天光乍現般雪地裏的少年郎並不是若蘅真正的遺憾，讓她難以開解的是兩條因她而逝去的性命：那個潦倒無助的壯漢和那匹野性未溟的良駒。
    她望著林堃遠，百感交集，他不是旁人，正是那個夢中流轉的人——
    而柳若蘅對於感情近乎是苛求地，除了從前閃現的吉光片羽的瞬時幻美，她腦中冒出來的還是——
    若幹年後，林堃遠還是朝花樓的熟客。這個場景真的讓她大失所望，所有的夢頓時破碎。
    問題是，她好像又欠下他一份很大的恩情。她把手抽回，起身離席，步至湖邊，見江湖水淼，浩浩湯湯，所有的百轉千回，也隻化作了她一口長長的歎息。
    “無意惹你傷心。”堃遠跟著她徐徐起身，以為她想起往事傷懷，道歉道。
    若蘅搖頭：“你剛剛說，投毒的凶手？……”
    “嗯……”堃遠看著若蘅的表情，相信兩人已經想到一起去了。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若蘅腦中徘徊，陸茂玄是那個投毒的主謀？確實手段、行為一切都如此相似。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查無可查……可真的是陸茂玄的話……汀花細雨，水樹風閑，久久的靜默。
    “這個誤會易結但難解。”
    “我隻是希望我能製衡住他，不讓他再做更大的錯事。”
    “如果真的是他的話……我希望可以……”柳若蘅盯著林堃遠的眼睛道，“茂玄哥哥如果有要改過的想法……請對他手下留情。”
    “茂玄哥哥？”
    柳若蘅是親眼看到的，他對同門的手段與狠辣，猶豫處，她還是吐道：“陸伯伯就剩他一個兒子了。”
    林堃遠有些吃醋，頓在那裏答應不下來，何況，他總覺得陸茂玄沒有那麽簡單，今日可以門內屠殺，明日便可能造成武林的血雨腥風。
    見堃遠不應，若蘅道：“陸茂玄功夫不如你，如他執意複仇，未來武林怕有大災。若蘅在此替陸伯伯求你，未來狹路相逢之時，願郎君留他性命一條，若蘅願答應郎君三件事情，以作回報。”
    “你肯為他做到如此。”
    “陸伯伯恩情我們兄妹倆無以為報。”
    堃遠寞然，點點頭道：“陸茂玄實力也許大大超出我們的預計。”
    “為何？”
    “我與他交手之時覺得他的脈法經絡不同尋常，那日他沒有占上風，是受了逆氣的拖累。”
    “逆氣？你是說他練了武林失傳百年的大緣密經？”
    “我也還是猜測，如果他練成密經，武林無人能敵。”
    ……
    “倘若未來我的性命握在他的手裏，你也會如此在意我嗎？”
    ……
    這天是聊不下去了。
    柳若蘅心想。不過她還是假意沒有聽懂堃遠的話，道：“郎君大義，若陸茂玄真違逆武林大道，正義之士都不會放任不管。”
    林堃遠心裏不是一點失落……
    “不聊他了。”柳若蘅故意岔開陸茂玄的話題，還是切回正題，“長風使的事情，就這麽定了吧，不管花鳥使為了什麽緣由，既然接了旨意，我會去參選，請二郎諒解。”
    “你要去掙個狀元？”
    “如果繁縷在現場“發揮失常”，那我就是“當場昏厥”……
    啊？
    堃遠不禁擰了眉：“到時候，你‘江南第一絕色’的名號就是別人的了。”他一邊玩笑，一邊已經育出了湯花。
    雖然被戳中心思，一想到，嚴婧璿若拔得頭籌，奪了這個名號，她的心裏就能翻出一個大白眼來，但她依然不屑地輕笑道：“哈。我柳若蘅是在乎這些虛名的人嗎？”
    堃遠瞧著她臉上的嫉妒，不禁嘴角又懸掛出一彎月。
    “你知道我在乎是什麽嗎？”
    堃遠認真地看著她，腦子飛快轉了起來。
    柳若蘅瞧著他的認真臉，衝他眉眼一飛，直往爐火邊去。堃遠轉身一看，薪火刺拉拉的聲音中伴著輕煙。
    天！柳若蘅在乎的茶已經在鍑中被煮幹了……
    堃遠失色，像做錯了什麽事，手忙腳亂地命了人來換鍑添柴水，一番叮叮當當的折騰之後，兩人總算是兩人又回到爐火邊。
    府裏侍女端上了幾樣茶點：“嚐嚐看。”堃遠知她愛吃，特意吩咐廚房做的，他夾了一個酪櫻桃放在若蘅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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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裏侍女端上了幾樣茶點，兩人複又回到爐火邊。
    “嚐嚐看。”堃遠知她愛吃，特意吩咐廚房做的，他夾了一個酪櫻桃放在若蘅碟中。
    柳若蘅嚐了一口酪櫻桃，覺著櫻桃味道極酸，奶酪香味極淡。她雙眉緊皺，將酪櫻桃一口吞了下去。
    “再試試這個棗泥山藥糕。”堃遠又夾起一塊送到若蘅碟中，略略擔憂道，“家裏就阿嫂一個女眷，她平日裏似乎不喜這些，故而廚房也不太做。”
    若蘅又咬了一口棗泥山藥糕，沒想到竟比酪櫻桃還難吃些。
    “如何？”堃遠關切地問道。
    “不錯。”對若蘅來說，如果味道差得實在太遠，真的無從評點起的話，就隻能禮貌相應了。
    堃遠見若蘅已花容失色，有些愧意道：“你這張臉都出賣你了。”然後往自己嘴裏送了一枚酪櫻桃……哎呀，酸得牙都要掉下來，“你也太給我麵子了！”
    哈哈哈哈哈。
    “唉……阿兄平日裏吃得清淡，大嫂也隨著他吃，我在家的時間少，就算在家吃也沒有多少講究。你不必如此拘著，這裏往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麽不滿意的大可調整。”
    若蘅低頭一笑，理了裙衫，歪著頭看堃遠打理茶湯，這家夥，心思深不可測，便緩緩道，“堃遠，我們……”
    “嗯……緩一緩也可。”林堃遠之前的剖白倒也是肺腑之言，不過冷靜處之，也是有試探的成分在，眼前的人，他自己還沒有摸清楚。他將二沸舀出來的水複又倒回鍑中，水麵浮起了一層湯花，待到再沸騰時，細細撇了沫餑，將一勺清亮透黃的茶湯舀進青瓷碗中：“嚐嚐看。”
    若蘅端到鼻端，細細聞來，淺嚐一口，濃鬱清甜的味道令她沉醉不已，見堃遠等著她的回應，她抬眉稱讚：“茶味飽滿，極富層次。”
    堃遠端起茶碗，也被這味道驚豔，整個人身心舒暢：“流泉莊的家宴是我吃過的最好的席了，你竟還說出不少門道來。這下我終於放心了。”
    “茶湯悠遠，茶香環繞……真如神仙般。”解決了頭等大事，又喝到這麽好的茶，若蘅心情暢悅。
    堃遠又往她的碗裏加了一勺：“你剛說我可以拜托你三件事？”
    “這麽快就來了？”
    堃遠堃遠放下茶碗，垂手膝上，忽然正襟危坐道：“聽說柳娘子廚藝一絕，我這莊裏，你也看到了，實在沒什麽好吃的，那些酒樓我也吃膩了……所以第一件，想勞煩娘子做一頓飯給霈澤莊升騰升騰煙火氣。”
    柳若蘅眯起眼，似乎在說，林堃遠真的很會“算計”，柳若蘅做飯真的很貴哦。她環顧四周，霈澤莊、汲水居雖然意境別致，卻是十分冷清：“這倒是很值得的一件事，我答應你。何時，幾個人的量？”
    “就你我二人，明日。”
    “明日？”若蘅見天色已晚，準備飯菜需要點時間，猶豫地問道，“想吃什麽？”
    “我不挑，你隻管挑你拿手的做便是。”堃遠道，“你今晚且住在客房。我給你阿兄送個信。”
    若蘅點點頭：“那第二件呢？”
    “等我想好了再與你說。”
    柳若蘅走後，林堃遠走到書桌旁，打開一個竹質的盒子，裏麵躺著一塊芭蕉葉手帕和她的錢袋，回想著柳若蘅的請求，他的腦袋裏卻冷不丁地閃出一個讓他驚起一身疙瘩的疑問：
    大婚當日，武藝如此高強的瑤恩宮冷麵芙蓉，麵對陸茂玄的搶婚，竟然沒有任何反抗，直接被攔腰劫走？陸茂玄就算掌握了混沌局的精要，根據與他交手的判斷以及柳若蘅與陳卯路的交手，柳若蘅要想還手，絕不是沒有逃脫的可能。她是為何沒有反應？因為頭飾禮服太重難以施展身手？為了不在大庭廣眾之下顯山露水？還是因為事發突然，一時難以應變？又或者是被陸茂玄的俊朗所迷倒？堃遠越想越迷糊……
    待到天色入夜時，他終於厘清，給了自己一個答案：柳若蘅不想嫁給自己。是的，她極力地與自己撇清任何關係。畢竟是理智又清醒的江南第一公子，給自己一個極為殘忍卻無限接近正確的答案。
    他忽然不知道要如何與她說話，以什麽身份，他之前以“未婚夫”自居的心態已全然崩塌。陸茂玄那兩句：“我是真的喜歡若蘅”“我不會放棄的”又不失時機地在腦中盤旋。
    “就你能喜歡，我也喜歡啊，我也不會放棄！雖然她現在不想嫁給我，但不代表往後不想。”他默默想到，心裏認識到的，和如何動心忍性地行動完全是兩碼事。他合上盒子，放回原處，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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