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林堃遠垂手站在客房門前，手裏的扇子輕輕搖著，汲水居的池水在曲橋下穿過，繞到這個小園子裏來，平日裏也有不少水鳥願意在這裏駐足。
    刺啦一聲，窗欞被支棱起來，堃遠轉頭而去，看到穿著一身精簡的胡服的若蘅腦袋從窗子裏探了出來。柳若蘅見林堃遠也站在門口，被嚇了一跳，隻得又去把門打開。
    “酒醒了？”
    這點酒難不倒若蘅，睡一晚上，自然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叨擾兩日，今日也該回去了。二郎可還有事？”
    “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這麽快第二件事情都想好了，這讓若蘅倒是鬆了口氣，於是將其引進裏屋道：“二郎遇到什麽難事了？”
    裏屋彌漫了一層淡淡的雨後青苔的味道，像是外頭自然的分子鑽到屋內，可分明香爐還有些溫熱。
    侍女端上了各樣的早點，柳若蘅掃了一眼，都是茫山樓買的：“你多費心了。”
    “怕你吃不慣莊裏的。”
    “我是會分些味道，但也不是挑剔難處的。難為你準備這些。”柳若蘅雖見食物美味，也沒有像平時一樣，迅速卷起各色小吃，隻關切道，“說吧，什麽事情。”
    “蘅兒，你我雖有婚約在身，但此事我還是不能為難你，如果你覺得不便，也盡管與我說。”
    “你說來聽聽。”
    “雖然從未說明，但我知道，你就是瑤恩宮的少宮主冷麵芙蓉。”
    柳若蘅朝他看了一眼，沒有反駁。
    “年前我去瑤恩宮時，說你師父閉關，少宮主下山往南邊去了，所以我才一路往南尋找‘冷麵芙蓉’。沒想到，人竟然就在眼前。”
    竟然有人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了外人，這可是犯了門規啊！若蘅心想。
    “你特意上過寒酥山？”
    “嗯。”
    “師父閉關，我被阿兄喊下山來成婚，門派事務都由師妹處理。”若蘅道，但依照門規，若有武林人拜訪，信一定會送到她的手裏，但她一點消息也無。
    “你師妹？”
    “嗯。”看到林堃遠的反應，若蘅就知道楚兮一定潦草地給了他一個回複，便道，“你說吧。”
    “阿兄的身子你也看到了。冬日畏寒、夏日也是厚衫加身，長年需要抱著暖爐，蘇大夫也是盡了力了。聽聞瑤恩宮天池寒酥水對治療寒疾有奇效，我想讓阿兄到瑤恩宮療養一段時間。不知可否？”
    “嗯。”柳若蘅點點頭道，“天池寒酥水是自然饋贈，武林人有需要，瑤恩宮也願意援手。”
    “多謝少宮主。”
    “不用客氣。”柳若蘅道，“隻不過，天池寒酥山一向來由瑤恩宮人處理，外人若要在宮內用水，得另外安排，以免互相打擾。”
    “你思慮周全，那堃遠代阿兄謝過少宮主。”
    “還是少宮主這個稱呼順耳啊。”若蘅望著窗外，想起瑤恩宮的一番天地，不禁道。
    “少宮主……蘅兒，你還要回去主持事務嗎？”堃遠不是沒有聽到她的感歎，隻還有些悶悶， 想到自己要與她長期地分離，他竟生出不舍來，遂問道。
    “等‘長風使’的事情結束後，我就回瑤恩宮。”
    “我與你一起去。”堃遠堅定道。
    若蘅點點頭，以為昭遠為兄長的病情著急，道：“莊主寒疾，六七月是最合適他用療養泉的時候，過了這個時候，就得等來年。”
    “我的意思是說，你去多久，我就陪你待多久。”堃遠眼睛閃著汪汪的期待。
    ……
    柳若蘅背過身去，有些羞道：“莊主去療養，你也出門，那這麽大的霈澤莊沒人管了嗎？”
    “莊裏的許多事情都運營得很順利了，我們不在幾個月無礙。”林堃遠轉到柳若蘅麵前，殷殷望著她。
    “那朝廷呢？你不是才中了進士，銓選一下，你就得赴任？”
    “我可以和朝廷商量，就去安東都護府寒酥山的管轄州覓州任個職……”
    “做官誰願意去覓州這樣的地方。”
    “所以吏部一定會答應我的。”林堃遠一臉得意。
    “你……？”
    “蘅兒，你若願意在瑤恩宮做少宮主，我就在覓州，當官也好，做生意也罷，這樁婚約我定是要履行，我們沒有要分開的理由。”
    柳若蘅有些被他打動，思忖許久，問道：“我問你，蓬萊洲的五條人命是怎麽回事？”
    林堃遠方才覺出，原來柳若蘅一直避著自己，還有這裏頭的緣由。確實，瑤恩宮少宮主怎會聽不到自己的事情。
    “自是門內幫派自殘。”說到此，堃遠仍不住歎氣。
    “聽聞蛟龍心經是蓬萊洲天賦最高的弟子才可得，二郎已經習得並且已是蓬萊洲的少主了？”
    “蓬萊洲高弟子九人，堃遠不才，隻是其中之一，少主一事，蓬萊洲尚無定論，正因如此，才血雨腥風。”
    “你不爭？”
    “是不願見到同門相殘。”
    “但同門還是殞命了。”
    “就算為了他們，我也要清一清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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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理門戶？”正說著，兩人的頭頂便傳來一陣狂笑，費前川落到了汲水居中，正是那日大街上的男子，白日裏陽光下，費前川看起來不那麽狡詐，卻也掩蓋不了身上長了八百個心眼子的獨特氣質。
    “芙蓉宮主，我們又見麵了。”費前川手中的竊藍金絲紈扇嘩啦合上，向柳若蘅行禮道，“我乃蓬萊洲首席大弟子費前川，受蓬萊洲代掌門之囑，特來尋請芙蓉宮主往蓬萊洲作客。”
    柳若蘅打量了此人一番，正是那日在街上要對她使蛟龍經的人，此人站姿總是搖擺不正，拜訪他人又不走正道，遂道：“你說過了……我也與你說了，你認錯人了。”
    “美人何意如此？”費前川一步跳到柳若蘅麵前，“ 那日我被你糊弄，今日我可是有實實在在的把握才來相邀的。”
    “費前川，你最好不要惹我。”林堃遠道。
    嗬，費前川從鼻孔中冒出氣來，“怎麽，清理門戶的時候也想要把我清出去？”
    “你為了把賬賴在我頭上，親自了結了同門師弟們，你知道他們有多信任你？真的太卑鄙冷血了。”羽雲房已將消息遞到林堃遠處，正是費前川一個個騙取了他們的信任，使得同門師弟們在治療過程中，個個殞命。
    “哎~今日我不是來找你的。”費前川不與堃遠多說，轉頭對柳若蘅道，“美人，跟我走一趟吧。”
    “無恥。”柳若蘅白了她一眼道。
    “美人~”費前川拖長了聲音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林堃遠知道隻要費前川這副德性，就沒有什麽好事。果然，他話音未落，一道蛟龍掌便朝若蘅劈過去了。
    不過掌印落到半空，便被林堃遠接了過去，堃遠笑道：“師兄，你第一次來霈澤莊，就送這麽大的禮，那我不是得好好招待你。”
    費前川見招被林堃遠接去麵上倒也沒有不悅，消息告訴他，柳若蘅就是冷麵芙蓉，他的任務就是把她帶回去，至於是不是真的瑤恩宮的芙蓉宮主，他當下並沒有很關心，他關心的是，這個柳若蘅確實長了一張讓他心裏發癢的漂亮臉蛋。他盯著柳若蘅，細細的眼睛散著渴望：“你們這方寶地啊數年前我倒是來過一回，隻是現在大不相同了，比從前更有情致意趣了。”
    林堃遠一個箭步擋在了費前川的麵前，最大限度地阻礙他的視線：“師兄，上回我就與你說了，這就是我夫人，不是什麽芙蓉宮主。”然後他轉頭對若蘅道，“阿嫂先前來找過你，要不然你去問問什麽事情。”
    “行，我去看看。”柳若蘅實在不想顯露自己的身份，這個“呆頭鵝”替自己擋著，她當然極為配合。
    誰知一步沒有跨出去，費前川又一掌劈了過去，這一掌又被林堃遠引走，這股力量直接推倒了汲水居的矮牆。蛟龍心經……？柳若蘅一愣，她記得師父說過，五大門派都有自己的獨門密經，而唯有素骨心經能與各門派合力迸發更大的能量。在瑤恩宮的門派史冊上，與清緣山、混沌局、天舞門都成功合力，唯有蓬萊洲未能成功。因為能掌握蛟龍心經的蓬萊洲高弟子屈指可數，而能與素骨心經合體的是什麽機緣、什麽情況目前尚無人能知。而她剛才顯然感受到費前川身上的那股力量正吸引著她要與他對決一番……
    “師兄，你來我這本是客。但你一次次對我未婚妻下手，堃遠也不能坐視不理。”看著塵土飛揚的庭院，林堃遠不滿道。
    “師弟小氣，我不過想與弟妹交交手，看看我的蛟龍心經能不能與她的素骨心經合個體。”費前川也知道，除了喜歡柳若蘅的美貌之外，如果能與她合體，那蓬萊洲的少主之位，就絕對是他的了——他更不可能把這個機會讓給林堃遠。
    “我是瑤恩宮的人，但不會素骨心經，如若不與費師兄討教一番，我也走不了，不如試試吧，師兄手下留情。”
    “好~”
    如此這般，林堃遠也沒法阻攔，隻能望著兩人打鬥，從平地到屋簷，又從屋簷到水麵……費前川的蛟龍心經應當是才練成不久，還不能完全運用純熟，而柳若蘅用的不過是瑤恩宮的普通招式，但是她練得爐火純青，用來應對費前川的蛟龍心經倒也勉強夠用。
    而柳若蘅覺得奇怪的是，一旦與他交手，她半分都不想用素骨心經的招式與他對打，平平無奇的蓬萊洲首席大弟子……而讓若蘅覺得真的有問題的三十招後，她越來越覺得費前川的招式狠辣邪門，她連連翻了幾個跟頭才躲過去，像是要對她下死手……打得她大汗淋漓，如果不用素骨經，真是很難招架。
    柳若蘅腦筋一轉，忽然佯裝疲累，落下地去，她擦了擦滿臉的汗水，擺了一副嬌弱樣子來：“不打了不打了，師兄求你放過我吧，再打下去，早飯都要被你打吐出來了。”說罷，另一個手藏在堃遠身後拉了拉他的衣襟。
    然而費前川並沒有收手，一道銀光再次往柳若蘅劈去，庭院之內飛花皆落、泥石俱起——她不打算還手，她要堵一把，她重重地向後跌去，輕輕抬起右臂護住自己的臉，然後露出一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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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林堃遠卻早已做好了準備——對於費前川這點陰招，他了如指掌——一陣狂風卷起，驚起池灘數裏，那洶湧奔騰而來的能量全全被推去了勺水麵上，水麵一陣激蕩，蟲魚躍起。
    就這樣都沒還手，難道她真的不是冷麵芙蓉？……讓他更可氣的是，與她對打，也絲毫感受不到力量增大，而是被她牽著走，身體的力量完全控製不了。費前川在身後攥緊了拳頭，他擠出一副笑臉，“賠罪”道：“不好意思啊弟妹，我這點功夫還練得不夠好，沒有來得及收住手。不過還好堃遠反應快。”
    林堃遠忙去檢查落在不遠處的柳若蘅，眉目之間全是擔心：“有沒有傷到？”
    若蘅拍了拍身上的塵灰，搖了搖頭，要攙著林堃遠站起時，才發現剛才的那股想要合力的力量並不從費前川身上來，而是林堃遠。她觸到他雙臂的那刻，周身血湧，似乎體內大小極寒芙蓉在微微張開，她忍不住望著眼疾手快替她擋了一掌的林堃遠……他真的是眼清目明，俊朗神秀，連此番透出的焦急意味都顯得這麽……動人。
    “師兄想找我們少宮主是可以，但這番失手差點毀了我的美貌啊。”柳若蘅緩緩站起來，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聽聞此話，半抱住柳若蘅的林堃遠緊張地看了一眼她，確認美貌還在後，才慢慢地放下他的雙臂。
    “那……哈哈。”費前川微微有些尷尬，他雖然厭惡林堃遠，但是他從不討厭美人，“那倒我也是舍不得的。”
    柳若蘅的這番裝腔作勢的表演讓林堃遠對費前川的慍怒稍微平息了一些，正當他要下逐客令時，東帛、北瓦帶著一眾家丁把偌大一個汲水居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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