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吉在新羅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站在了世子府的門外，接待他的是一年紀稍長的世子府女傭，麵相柔和莊嚴。
    “大娘，您對這些料子可滿意？”孟吉用一口流利的新羅問道，自從他被柳步筵派去執行任務，早就學了一嘴新羅話。
    “大瀛的料子是真的不錯，這些都留下吧。”
    “多謝大娘。”孟吉道，“大娘，聽聞世子妃要隨世子去大瀛朝見天子，必得準備幾身好衣裳，新羅的裁縫會大瀛衣裳製法的不多吧，不如讓我們替世子妃做幾身？”
    “啊，世子妃去大瀛，穿的都是新羅衣裳，大瀛衣裳無需準備。”
    “唉，大娘，朝見之時當然穿新羅朝服，但若世子與世子妃想喬裝去街市熱鬧一番，穿著新羅衣裳豈不太顯眼？”
    “這……”孟吉的話似乎提醒了女傭，她原是貞王妃的侍女，王妃去世後，她就來到世子府做了首席嬤嬤，府中衣食事務全由她來掌管。二世子暗殺世子這個事讓她心驚肉跳了好幾回，這個大瀛掌櫃說得似乎沒錯，世子在大瀛還是低調些為好。
    “大瀛雖有宵禁，但世子去的時候還是年節期間，當今陛下仁善，會讓百姓多熱鬧幾天，白天夜裏都少不了呐。”
    “唉，你們大瀛人真是會做生意。”嬤嬤笑著與孟吉道，“那就做兩身吧。”
    “是。”孟吉壓抑著喜悅，“嬤嬤，世子與世子妃可在府上，小的這就為他們量體。”
    “咳，不用這麽麻煩。我把他們的尺寸寫給你便是。”
    這……孟吉知道沒有這麽輕易能見到人，賠笑道：“嬤嬤，大瀛衣裝與新羅樣式不同，若想世子與世子妃穿得舒適，還得重新量裁才好。”
    “唔……”嬤嬤看起來有些為難，“世子上朝去了，世子妃身子不大舒適。”
    “那如此，等世子妃身子舒坦了，小的再來。”孟吉本想近一點看到世子妃，但轉念一想，如果這樣的話，也許世子府會忘幹淨這件事，於是笑著補充道，“小的每日到府裏聽候差使，世子妃身子若感好些，小的立馬就能給世子妃量身，絕不耽誤世子與世子妃啟程。”
    孟吉一連在世子府的門房等了三日，未見任何人喚他，但他細細地觀察著世子府的人頭出入，沒有見到世子，也沒有見到女眷出入，往來的都是忙忙碌碌的仆侍。他向通報侍衛使了銀兩，得到的回複是世子府上下這兩日為準備大瀛之行太忙了，世子妃身體又不好，也許去不了大瀛，也不必準備衣裳了。
    孟吉甩著手在門房裏溜達，片刻之後，他派了個手下留著，自己一轉眼進了尹尚書的府邸。
    “尹夫人，這些料子是我們莊上特意為新羅的貴夫人設計的，連大瀛的宮裏頭都是沒有的。”
    尹夫人極為滿意，笑道：“難為你專程送來。”
    孟吉賠笑道：“夫人照顧莊裏的生意，孟吉感激不盡，自然不能怠慢。”他拿起一匹緞，端到尹夫人眼前，“夫人，可見過這樣的料子？”
    “這料子有股清香？”
    “夫人好眼光，這是天香緞。”孟吉眉飛色舞地介紹道，“天香緞在製作的時候就浸染了香料，香料是用茉莉、梨花、辛夷、沉香、牡丹等十數種花木製成的，有的用花瓣與蘇合油調成精油，有的隻用花蕊碾成粉末，所以，衣料上的清香會永遠都在。莊裏耗時費工三個月才能完成一匹。”
    尹夫人嚇一跳，尷尬地擺著手道：“如此名貴，我怎麽消受得起。”
    “夫人多慮了。天香緞雖名貴難得，但孟七不收夫人一分錢，是送給夫人的禮。”
    “為何？”尹夫人笑容漸消，神態嚴肅了起來。
    “夫人，小的隻想為世子妃製一件衣裳，求夫人成全。”
    “什麽？”這個請求有些出乎尹夫人的意料。
    “夫人，我們雖是大瀛的皇莊，但在新羅的影響力還不夠。世子妃乃天香國色，若能為她製一身衣裳，霓雀莊在新羅的名氣一定能打開。”
    “世子妃平日裏也不大出門，就算你製了衣裳，她也未必會穿。”
    “夫人，衣服製成什麽模樣，世子妃會不會穿，是小的本事。”孟吉感激道，“小的一定給世子妃製一身能讓她在大瀛風光無兩的衣裳。”
    “這麽快能製成？”
    “今日若能為世子妃量衣，五日之內必定能讓夫人與世子妃滿意。”
    尹夫人心想，這個熙妍雖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與她也親昵不起來，但在外人看來，一言一行與尹府有脫不開的關係，她若好，整個尹府就能跟著沾光。
    跟著尹夫人，終於在傍晚的時候，孟吉進到了世子府內。
    “尹夫人安好。”迎麵走來的是金成寅和車旭璘。
    “我來給熙妍做身常服，希望我的熙妍去大瀛的時候能不給新羅丟顏麵。”
    成寅看到縮在後麵抱著衣料，始終沒有抬頭的孟吉，心裏咯噔了一下。前兩日大嬤來與他稟奏衣裳事宜的時候，就被他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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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雀莊”三個字和針一樣紮在他的心頭好幾日，此時他隱約覺得不妙，遂問道：“這是大瀛的裁縫？”
    “是啊。大瀛來了尊貴的衣料——天香緞，我也沒見過，所以想先拿來給熙妍做衣裳。”
    金成寅瞥了一眼孟吉手中的衣料，聞到一陣芳香，腦中忽地就閃過了尹熙妍被香氣毒害的場景，臉上驟然不悅起來。
    “夫人，熙妍不喜這些香味的。”
    尹夫人的臉忽然尷尬了起來，自己的女兒從來都是很喜歡花香味道的，且世子也對她很敬重，不知為何要因這些小事讓她有些下不來台。
    “唔……那就……帶回去吧。”
    尹夫人剛想走，成寅亦發現自己是唐突了。不管怎麽說，眼前的這位老夫人確實是他曾經愛的熙妍的母親，當著外人的麵，這麽做實在是無禮了。
    “夫人，對不起。熙妍這幾天身子不大好，我擔心她不習慣新的味道。”金成寅趕忙彌補，“要不先放在一旁，等她身子好些了，再叫人給她量衣？”
    “熙妍身子不好嗎？”
    “唉，是的，大瀛似乎是不能去了。”
    “我可憐的女兒啊。”尹夫人對這個和女兒長得極像的女子還是十分疼惜，“我去看看她吧。”
    金成寅猶疑了下。尹熙妍並沒有身子不舒適，他隻是想找個由頭，讓她以正當理由留在新羅。
    “世子，我好一些了，請母親進來吧。”尹熙妍穿著一身淺銀紅的海棠魚綢長裙，外頭罩了件蜜合色的狐狸毛大氅，向尹夫人走去，“母親，別在外頭站著了，多冷啊。”
    她把手裏的暖壺塞給尹夫人，然後拉著她往屋裏走去。
    驚掉下巴的孟吉差點把天香緞摔在地上，眼前人和二莊主幾乎一模一樣，隻是比二莊主從前的樣子稍稍豐腴了一些，眼神中雖缺了些活潑與機靈，但一行一動間，端莊雅致，是為大家閨秀的典範。
    孟吉剛想跟上去，卻被旭璘攔下。
    “世子妃，天香緞世上少有，請給一個機會，讓小的給您裁身衣裳吧。”
    尹熙妍轉過身，注意到麵前這個小夥——一身大瀛人的打扮，大大的眼睛裏似乎有一圈淚光，鼻子凍得紅通通的，手裏抓抱著一卷衣料，看起來有些狼狽。
    “沒有規矩。”尹夫人有些不悅。
    “母親，這是您帶來的裁縫？”
    “是啊，大瀛的裁縫，本想給你製個衣裳，但沒想到他這麽僭越，算了吧。”
    尹熙妍把目光落到天香緞上，唇脂色與柔藍色相交的米字瑞錦紋綢緞上散著一陣暗香：“四時花間露？”
    “是啊。”孟吉驚喜地發現，她和二莊主一樣，對香味極其敏感，但對他卻像不相識一樣，“大瀛奕香莊特製的香露，衣料浸染在香露中製成，香氣經久不退。”
    “有點意思。”
    孟吉失落地看到世子妃似乎對他故意加重字眼說的‘奕香莊’沒有興趣，對這種難得的衣料也並未像平常貴夫人一般表現出驚喜，隻是淡淡地拂了一眼。難道她真的和新羅人說得那樣，喜怒不露於色，是極為難得的世子妃甚至是王後的人選？
    “母親，這樣的料子難得，世子府雖貴重，但熙妍不願惹人注目。”
    “世子妃說得有理，那就不必做了。”
    孟吉此行的真實目的已經達到，見世子旁邊的侍衛凶神惡煞地盯著自己，他不再強求，火速離開了世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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