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液體一點一滴落在地上。
    清清望著手背上的紅色，皺了皺眉，取出腰間銀針，刺入神闕穴中。
    處理完畢後，她擦了擦唇角溢出的血跡。
    這副身體現在已是夏末殘荷，隻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因為已經死過一次，重活一世後便格外害怕死亡。
    可似乎也是因為已經死過一次，事到臨頭，竟意外平靜了起來。
    心知時間不多，清清收斂心神，仔細在家中各處查看。
    待看到孟鐵心每天要吃的藥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她終是確定他不曾再回來過。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又到了侍衛換班之際。
    清清悄悄放出迷藥，忍不住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這熟悉的地方。
    停頓不過幾秒，趁著夜色朦朧躍過牆頭，悄然而去。
    碧波湖距離藥王穀不過數十裏地，施展移形換影，片刻便能到達。
    這裏的景象與去年大不相同，堤壩已然築起，就近堆放了許多加固用的沙袋，可見防汛準備有條不紊。
    清清沿著河岸一路搜尋，想看看是否有蛛絲馬跡留下。
    即便旁人懷疑，她也斷然不信孟鐵心會做出用迷藥行刺之事。
    她深知父親性情急躁衝動，即便恨透了江正峰，也隻會正麵衝突，如何會用那等迂回的手法？
    他現在一定是受了傷，在什麽隱秘的地方躲起來了。
    她一邊思索，一邊細細尋找，不料一隻手忽然拍在肩頭。
    清清一個激靈，指尖已拔出銀針，看清來人後，不由微微一愣。
    “封......”
    她剛想開口，便見封無痕豎起食指，隨後不遠處便傳來了說話聲。
    是幾個巡查堤壩的人。
    封無痕眸光微凜，剛想帶清清躲避，便見她腳下如風，一躍就上了樹梢。
    和江景深的輕功一模一樣。
    他同樣跳上了樹枝，背過身看不清神色，隻看到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封師兄，你怎麽會在這？”
    待人離去，清清跳下枝頭，開口問道。
    封無痕笑容有些僵硬，隻是在月色下並不明顯。
    “我擔心你，一直派人四下尋找，最近才有了你的消息。你身體如何了？”
    他隱約猜到了那張字條是誰送給他的，隻是心中不願承認。
    清清向來信任他，並未多想，垂下頭輕聲道。
    “我身體無礙。”
    沉默幾息，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
    “對了，我在大齊見過林幫主，有樣東西他讓我交給你。”
    清清剛想去掏綠玉牌，卻被封無痕牢牢箍住了肩膀。
    “你見過他？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他反應極大，陰柔的五官此刻顯得異常扭曲，手上力道幾乎將她骨頭捏碎。
    “好疼。”
    清清倒吸一口涼氣，小臉忍不住皺在一起。
    聽到呼痛，封無痕回過神來，微微放鬆了力道，隻是仍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他說你拿著這塊玉牌，才能坐穩幫主的位子。”
    清清驚訝於封無痕的表現，可隨即想到林如鬆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他隻說了這些？還有呢？”
    封無痕雙目失神，愣在了原地。
    “還說讓我幫你，然後他就去世了。”
    清清搖了搖頭，語氣不由染了幾分哀傷。
    可很快，她心中又升起疑惑。
    “好端端的，林幫主怎麽會弄成這樣？”
    封無痕垂下眼瞼，深吸一口氣後才道。
    “幫中弟子在師兄房中找到了他勾結倭寇的信件，在武林大會上當眾揭發。師兄百口莫辯，隻得先行逃走......”
    他聲音顫抖，語氣難掩悲憤。
    “我暫代幫主一職，本想查明真相，還師兄清白。誰知新任武林盟主直接下令，誓要置他於死地。”
    原本舉辦武林大會，就是為了選出武林盟主，帶領江湖正道一同抗擊日益猖獗的倭寇。
    如無意外，這盟主之位本該落在林如鬆頭上。
    出了這種事，加上大會由遊龍幫主辦，瞬間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讓人懷疑其中目的。
    “不可能，林幫主絕不是這種人。”
    清清不假思索，為林如鬆辯解。
    他若貪戀權勢名利，年輕時又何必辭官來走江湖？
    封無痕點了點頭，聲音滿是悵惘。
    “待風聲稍緩，我定要去大齊接回師兄，將他厚葬。”
    清清隻覺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暗中操縱著一場驚天陰謀，而他們都如棋子一般，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
    “若想告慰林幫主在天之靈，就要找出真正的幕後黑手。”
    她眼神清亮，語聲甜糯而堅定。
    封無痕心頭一顫，沒有說話，隻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清清取出綠玉牌，正要遞到封無痕手裏，又想起那雙白玉環來。
    “你手裏怎會有我的玉環？先前去南朝時，已經不小心遺失了。”
    那是父母送給她的禮物，想到這裏，她不禁心中一痛。
    “我......是撿來的。”
    封無痕雙手握緊，薄唇微抿。
    “我恰好碰上你爹，他身上掉出這雙玉環來。我想要還給他，他沒有理我，隻是很生氣地走了。”
    清清聞言一怔，酸楚很快彌漫胸腔。
    當初告訴他們弄丟後，爹便吵著要再找原來的工匠打一對。
    他一定是急得連夜送信回來找人定做，而收到成品時，已經開始討厭自己，才會又不要了。
    她眼眶發熱，將綠玉牌放在封無痕掌心時不由一頓。
    豈料下一秒卻忽然被他連玉牌帶手一起握住。
    “清清，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
    封無痕緊緊抓著她的手，眼神真摯而急切。
    “我一定待你好，此生唯你一人，絕不讓你受半分委屈苦楚。”
    他期盼多年，苦等多年，不僅走了許多彎路，還看著清清離他越來越遠。
    如今是她人生中最低穀、最脆弱的時候，若他再躊躇不前，錯失良機，必將悔恨終生。
    “你不要這樣，我，我......”
    望著那雙滿載憂鬱哀愁的眼睛，清清先是慌亂，旋即又生出不忍。
    她心知封無痕在感情上極度敏感保守，今日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和勇氣才說出這番話來。
    可是她心中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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