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飛揚送走滿堂賓客，折返時隻見封無痕獨坐喜堂。
    他大紅喜服未換，懷中緊抱著一物怔怔出神。
    筆直的背影在空蕩的大廳裏，顯得格外孤寂。
    雲飛揚見狀，不免心生惻隱。
    大婚當日，新娘當眾隨他人離去，這般奇恥大辱，任誰都難以承受。
    “換身衣裳去歇著吧，餘下的事我來料理。”
    封無痕如夢初醒，下意識將懷中物事摟得更緊，半晌才搖頭。
    “我不走。還未拜堂，尚未禮成。”
    他的聲音低沉而固執，不知是想說服雲飛揚，還是說服自己。
    雲飛揚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怒其不爭的意味。
    “她已經走了！”
    “她會回來的！”
    封無痕猛然抬頭，雙目赤紅，如困獸般低吼。
    “她答應過我的，答應過的......”
    說到最後，哀切的聲音幾乎哽咽，任誰聽了都不禁為之動容。
    雲飛揚一時語塞，看著他這般執拗，終是長歎一聲。
    “罷了，我這就差弟子去尋她。”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道。
    “當日你帶她回來時我就說過，希望你今日沒有後悔。”
    這句話讓封無痕的肩膀明顯顫抖了一下。
    “她的心不在你這裏，強求隻會傷到自己。”
    說罷，雲飛揚轉身欲走，卻瞥見門口處一個纖細的身影正扶著門框，艱難地挪進廳內。
    “你......”
    他瞬間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
    “我......”
    清清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才說一個字就疼得咽了咽。
    然而就是這微弱的一個音節，就讓封無痕如遭雷擊般轉身。
    他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目光急切地搜尋聲音來源。
    門口少女一身大紅嫁衣破損，裙擺上沾滿泥濘。
    她眼眶紅腫，顯然哭過很久。
    臉上的胭脂斑駁不堪，整個人看起來狼狽至極。
    清清望著封無痕僵硬的麵容，羞愧與自責幾乎將她淹沒。
    他待她一片真心，她卻一次次傷他至深。
    “既然走了，何必再回來！這般反複無常，踐踏他人心意很有趣嗎？”
    雲飛揚厲聲嗬斥。
    “住口！”
    封無痕猛地打斷，踉蹌著起身，目光始終癡纏在清清身上。
    “回來就好，隻要你還在這裏就好。爹娘......還在等著我們行禮呢。”
    他聲音裏帶著小心翼翼的希冀，仿佛先前的事根本沒有發生。
    她一直都在身邊，婚禮還在繼續。
    清清視線落在他懷中緊抱之物，瞳孔驟然緊縮。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封師兄，中秋節有月餅吃誒，你怎麽不開心呀？”
    清清頭上插了桂花，笑嘻嘻地將手中月餅掰成兩半，特意把大的那塊遞過去。
    “我不吃月餅！”
    封無痕反應極大，一下背過身去，急促的呼吸清晰可聞。
    清清愣住，收起笑容擔憂地繞到他麵前，卻見他眼中隱有水光。
    “發生什麽事了？”
    見他沉默，她試探著問。
    “是不是你們幫裏那個小胖子又欺負你？我這就帶你打回去！”
    她拽著他衣袖就要走，卻被他反手握住。
    封無痕搖搖頭，許久才低聲道。
    “今天，是我爹娘的忌日。”
    中秋之夜，倭寇突襲屠村。
    全家團圓之時，他永遠失去了雙親。父母屍骨無人收殮，他被迫流落異鄉。
    “他們......怕是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封無痕閉上眼，淚水在暗處無聲滑落。
    清清怔了怔，旋即拍了拍他的手。
    “怎麽會，他們還有你呀！”
    她將月餅塞在他口中，拉著他就走。
    “我聽說隻要立了牌位，先人就能找到歸處。先把肚子填飽，刻牌位那麽累，我一個人可做不來。”
    此刻，當年兩人一起刻的牌位，就被封無痕抱在懷裏。
    他本想告訴父母，今日終於要迎娶心愛的姑娘。
    卻讓他們親眼見證，自己在婚禮上被當眾拋棄的難堪場麵。
    清清心神俱震，定定注視著麵前痛不欲生的人。
    十年前中秋夜未能看清的淚水，現在清晰地在她麵前滾落。
    “對不起，我不想傷你的。”
    話一出口，她便覺得道歉實在蒼白無力。
    無論初衷如何，她確確實實傷害了這個待她滿腔赤誠她的人。
    “一切都是我的錯，這門婚事不如就......”
    原本堅定的決心，在看到他這般痛苦後開始動搖。
    隻是“作罷”二字還未說出口，封無痕便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不行！”
    他身形一晃，話未說完便轟然倒地。
    兩個粗糙的木製牌位“哐當”一聲跌落在地。
    “封師兄！”
    清清顧不得渾身酸軟，就要上前攙扶，卻被雲飛揚橫臂攔住。
    “我知道你心裏根本沒有他。”
    雲飛揚聲音冷硬，“趁他現在昏迷，你要走就立刻走，從此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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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臂如鐵鑄般橫亙在清清麵前，態度分外決絕。
    “長痛不如短痛，如果你還顧念半點從小相識的情分，就別再這樣若即若離地折磨他。”
    清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無力垂下。
    她低垂著頭，沉默良久後輕聲道。
    “好好照顧他。”
    她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牌位，用衣袖仔細擦拭幹淨，鄭重地重新擺放在桌上。
    雲飛揚冷眼旁觀，待她做完這一切，立即揮手命人關上了大門。
    清清站在街頭，眼中一片茫然。
    她不知該去向何方，又身無分文，隻能漫無目的地沿著長街行走。
    嫁衣殘破，臉上淚痕未幹，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你這是心軟了？當真無用。”
    行至河畔僻靜處，一道熟悉的男聲響起。
    清清抬頭，隻見慕容英從柳樹上翩然躍下，一派閑適模樣。
    “我隻是......有些懷疑，卻害他這般痛苦。”
    她無意識地攥緊雙手，胸口泛起陣陣酸楚。
    “一點小事就讓你動搖了？”
    慕容英眸光轉冷，嘴角勾起譏誚的弧度。
    “你爹娘死得不明不白，他們在九泉之下就不難過？”
    清清臉上血色霎時全部褪去。
    “你爹向來反對你涉足江湖，為何突然轉變態度將你托付給封無痕？”
    慕容英視若無睹，目光投向遠方。
    “在你爹遺物裏找到了他的東西，證明你爹死前見過他，可他卻從來沒有向你提起。”
    他聲音平靜，可字字句句如重錘般砸向清清心頭。
    “你的懷疑難道毫無根據？還是你害怕真相如你所想，不敢麵對？”
    清清雙唇顫抖，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盯著他。
    “已經走到這一步，隻差臨門一腳就能查明，你現在卻要放棄。”
    慕容英輕撫佩劍，唇邊帶笑，隻是語氣充滿諷刺。
    “你不配為人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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