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匕首。
    隔著綢緞簾子，李記商行櫃台前飄來濃重的檀香味，卻蓋不住她鼻尖縈繞的黴味——那是前日被雨水泡爛的糧袋氣息。
    "三少爺，您當真要親自查賬？"小荷捧著茶盞的手微微發抖，青瓷蓋磕在盞沿發出細響。
    她餘光瞥見街角兩個彪形大漢正往這邊張望，那是李老板豢養的打手。
    蘇明軒將折扇"啪"地合攏，露出袖口沾著墨漬的裏襯："上個月城南施粥棚，我親眼看見他們往米裏摻砂石。"這位相府嫡子突然俯身，在賬簿上戳出個凹痕："李老板，這些新到的麻布袋，怎麽印著官倉火漆？"
    櫃台後的算珠聲戛然而止。
    李老板布滿紅血絲的眼球轉了半圈，幹笑時露出鑲金的犬齒："三少爺說笑呢，這年頭誰家不是東拚西湊......"
    "東拚西湊到把賑災糧換成陳年黴米？"蘇婉掀簾而出，玄色披風掃落貨架上幾粒黍米。
    她盯著地上蜿蜒到後院的糧痕，忽地蹲身捏起半片暗紅碎布——是王府侍衛特有的朱砂染線。
    林恒此刻應當到了西市碼頭。
    三個時辰前他們在官署後巷碰頭時，他腰間玉佩沾著新鮮血跡。"昨夜漕運司有人墜河。"他說話時喉結滾動得異常緩慢，"撈上來時手裏攥著半塊胡餅，摻了砒霜的。"
    李老板的額頭開始冒汗。
    蘇婉看著他藏在櫃台下的手悄悄摸向銅鈴，突然將碎布拍在算盤上："城北義莊停著七具屍體，衣領裏都縫著李記商號的暗紋。
    需要我請刑部仵作來認認？"
    "蘇小姐這話說得......"油滑的腔調突然卡住。
    街外傳來馬蹄踏碎青石的脆響，五輛蒙著黑布的馬車正從側門駛入後院。
    蘇婉瞳孔微縮——第三輛馬車轅木上，赫然刻著半月前被劫官銀箱的梅花烙。
    蘇明軒突然拽住她衣袖："阿姐，西角門。"他指尖沾著墨汁在袖口畫了隻歪扭的雀鳥，這是他們幼時在相府被欺辱時約定的暗號。
    順著方向望去，兩個夥計正抬著口雕花木箱往地窖去，箱角滲出暗褐色液體。
    小荷突然"哎呀"一聲打翻茶盞，滾燙的茶水潑在李老板剛取出的賬冊上。
    趁著眾人手忙腳亂，蘇婉閃身鑽進堆滿麻袋的夾道。
    黴味混著鐵鏽味越來越濃，她摸到地窖口的銅鎖掛著新鮮血跡。
    "當心！"蘇明軒的驚呼與破空聲同時響起。
    蘇婉旋身避開飛來的短箭，簪頭銀蝶刮過牆麵，帶下一片帶著墨跡的牆皮——是賬冊撕頁的殘角，上麵潦草畫著三爪蟒紋。
    地窖深處傳來木箱墜地的悶響，血腥味突然濃得嗆人。
    蘇婉攥緊染血的賬頁殘片，聽著身後雜遝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當她的指尖觸到冰涼鐵鎖時，忽然聽見頭頂瓦片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這是林恒與她約定的暗號。
    月光恰在此時穿透雲層，照亮地窖石階上一串淩亂腳印。
    最大的那個腳印邊緣，沾著半片暗金色的龍鱗紋，那是唯有親王近衛才能穿的鎏金靴底。
    接上文）
    地窖銅鎖"哢嗒"落地的瞬間，蘇婉的裙裾擦過潮濕的青磚。
    月光從頭頂裂縫漏進來，正照在翻倒的雕花木箱上——十二柄未開刃的陌刀整齊排列，刀柄纏著的靛藍布條還沾著漕運司衙門的火漆印。
    "看來李老板的東拚西湊，連軍械庫都敢湊。"林恒的聲音貼著耳後響起，他玄色勁裝的下擺還在滴水，腰間新纏的繃帶滲著淡紅。
    蘇婉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沉水香，這是王府書房特有的熏香。
    三丈開外的陰影裏突然傳來鐵鏈拖拽聲。
    蘇婉反手擲出銀簪，黑暗中爆出慘叫的同時，林恒的劍尖已抵住想要拉響警鈴的夥計咽喉。
    被釘在牆上的男人右腕赫然紋著三爪蟒，第三趾關節處卻多出道新鮮的刀疤——正是昨夜漕運司墜河之人身上缺失的印記。
    "你們在找這個？"蘇明軒喘著氣從夾道擠進來，玉冠歪斜地掛著蛛網。
    他展開的絹帕裏躺著半枚鎏金鱗片，邊緣還粘著暗紅碎肉："馬廄第三欄的食槽底下，這玩意卡在染血的馬蹄鐵裏。"
    林恒用劍尖挑起鱗片，突然扯動嘴角露出森白牙齒。
    蘇婉認得這個表情，上次見到時是他們在亂葬崗挖出被替換的賑災銀。
    果然，當林恒用染血的繃帶擦拭鱗片，原本暗淡的金紋突然浮現出孔雀藍暗光——這是塞外蠻族進貢的鎏金淬火術。
    "王爺上月剛賞了北疆將士三百套鎏金甲。"蘇婉的指甲掐進掌心，她想起今晨路過樞密院時，看到八百裏加急的驛馬踏碎春泥。
    地窖突然劇烈晃動，頭頂傳來木材斷裂的轟鳴，成袋的黍米混著瓦礫傾瀉而下。
    "他們要燒倉！"蘇明軒拽著小荷往通風口推，被熱浪掀翻的賬簿在空中燃成火蝶。
    林恒突然將蘇婉按進牆角，她後頸撞上他胸前冰冷的護心鏡，聽見三支鳴鏑箭擦著發髻釘入磚牆——箭羽上係著的銀鈴鐺刻著工部侍郎家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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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煙裏突然伸來布滿老繭的手。
    蘇婉的匕首正要劃下，卻觸到對方掌心的月牙疤——是三個月前被她從人牙子手中救下的流民。"姑娘快走！"老婦人扯下半片燒著的衣擺，"西角門第三輛驢車，草料底下有他們要運去城隍廟的東西！"
    當眾人滾出坍塌的地窖，李記商行的金字招牌正轟然墜地。
    蘇婉抹去眼前的煙塵，看見五輛蒙著黑布的馬車正趁亂拐進暗巷，車轍印在青石板上拖出詭異的蛇形。
    林恒突然按住她顫抖的肩，指尖沾著從自己傷口蹭到的血，在她掌心畫了半朵梅花。
    "王爺的鎏金衛今早換了巡防路線。"他說話時喉間的血腥氣更重了，蘇婉這才發現他後背插著半截斷箭。
    暗巷深處傳來夜梟啼叫，三短一長，這是邊軍傳遞密報的暗號。
    小荷突然扯住蘇婉的袖角："小姐看那輛驢車！"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草料堆裏露出半截靛藍布條——與地窖陌刀上的一模一樣。
    蘇婉彎腰拾起時，發現布條邊緣用金線繡著極小的小篆，拚起來正是"永寧巷二十七號"。
    蘇明軒用折扇撥開碎瓦，突然輕笑出聲："有趣，這宅子三年前就被記入刑部卷宗。"他沾著血在殘碑上畫出方位，"當年工部貪墨案，二十七號院地下挖出十九具屍骨，骨縫裏都嵌著這種鎏金鱗片。"
    林恒的劍鞘突然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眾人轉頭望去，發現他正盯著巷尾槐樹上新結的蛛網——三指寬的蛛絲間纏著半片孔雀藍暗光的金箔，在夜風裏晃出妖異的弧度。
    更遠處的黑暗裏，隱約傳來鐵器刮擦青石的聲響，像是有人拖著鐐銬走過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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