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予思緒哢哢運轉得飛起的時候，小道士褚破雲烏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的眼神不似尋常孩童般對陌生人的懵懂好奇，也不是打量的目光，兩道粗而短的眉高高上提，麵部表情很是豐富，時驚時乍，待看到子慕予睜眼時，嘴角更是無意識地微微上翹。
    “師叔好眼光。”他以極低的聲音道。
    他身邊的老道士年紀雖大，聽力卻還不錯“破雲，你剛才說什麽？”
    褚破雲腳下挪了挪，捏著老道士的袖子將其拉近一些“師父，不要得罪此人。若咱道門能留住她還好，若留不住，千萬別勉強。”
    老道士聽完，表情先是微異，然後是困惑，可是現在又不是細問的時候。
    “既然關於陰兵的記載出自道門，那你是不是知道陰兵是怎麽煉製的？”子慕予又接著問。
    老道士精神微凜，道“這怎麽可能知道？道門曾被清洗過一遍，所有書籍在三百年全被焚毀。”
    “什麽都沒留下？”子慕予不信。
    若什麽都沒留下，莊琬瑢又怎會擁有可以操控的陰兵？
    老道士想了想，頗為嚴謹地道“反正道門裏書庫關於陰兵的記載是一點不剩了。隻留下一些零星的傳說。”
    子慕予等著他繼續說。
    “於吾道門所言，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靈，三曰幽精。胎光主魂，代表著人的先天靈性；爽靈為覺魂，主智慧和思維；幽精為人魂，主情和欲。”
    “七魄一曰屍狗，主感知警覺；二曰伏矢，主意識和思辨；三曰雀陰，主繁衍生息；四曰吞賊，主抵禦外邪；五曰非毒，主氣血調和；六曰除穢，主滌廢排泄；七曰臭肺，主呼吸。”
    老道士說到此處，聲音壓得極低，語調縹緲有幾分不真切“而陰兵，便是沒有三魂，隻有屍狗一魄的怪物。”
    子慕予屏著的一口氣散出。
    原來如此。
    屍狗。
    難怪莊琬瑢的陰兵動作如此機敏迅速。
    “這個世界上竟有分離魂魄之術？”豐俊朗劍眉不自覺地往中間湊。
    “有的。”王尋突然出聲，“有種神術叫「誅識砂」，據說就可以滅魂存魄。”
    子慕予和豐俊朗齊齊一驚，猝然扭頭衝王尋看去。
    “「誅識砂」？！”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王尋點頭“沒錯。據說四百年前，神相雲熠悟出一種神術，於三族大戰中立下汗馬功勞。這神術便叫「誅識砂」。後來，「誅識砂」被前神皇莊穹列為禁術，從此無人敢提。”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子慕予與豐俊朗目光相撞，一人咬住下唇，一人嘴巴微張，彼此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憂慮和震驚。
    子慕予的思緒又開始極速運轉。
    如果豐俊朗的「誅識砂」不解，以後會不會有一天變成無知無識隻會殺戮的陰兵？
    陰兵是莊琬瑢自己煉的，還是有人相幫？
    子明的替身把戲連她都瞞不了，能瞞得了雲熠？
    無論怎麽想，雲熠都沒有會幫莊琬瑢的可能。
    不，等等。
    這是幫嗎？
    莊琬瑢煉陰兵殺人，符合這個世界的大道嗎？
    一個失道之人，將來還能做那萬神台之主嗎？
    思慮過重，子慕予的腦門「突突突」地疼痛起來。
    她掐了掐眉間。
    不能再想了。
    為今之計，當想盡一切辦法幫豐俊朗解除「誅識砂」！
    還有！往長遠想，豐俊朗既有被人煉成陰兵的可能性，那這張可能可以滅殺陰兵的「九幽鎮宅符陣圖」就絕對不能落在旁人手中！
    “天師道山門，我承了。”子慕予說完，伸手。
    她將懸浮在麵前的人皮卷抓進掌心。
    人皮卷竟有意識一般，似知道自己被接受，突然消失了，在子慕予的袖口處撩起一陣清風。
    子慕予一愣，往袖口看一眼。
    那裏雖看著無物，但是她知道那物什就在自己的袖管裏。
    短暫的不習慣湧來，但不及她對豐俊朗未來的憂慮，隻得勉強壓下。
    道士師徒見子慕予接受了「九幽鎮宅符陣圖」，承天師道首，均麵露歡喜。
    小道士褚破雲尤甚。
    “如果論輩分，您承玄城子位，師父該喚您一聲師妹，而破雲該喚您一聲師叔。可是您並未拜玄城子為師，叫「師妹」「師叔」似乎也不合適。不如您自選一個道號，我們以道號尊呼？”褚破雲脆生生地道。
    老道士不住地點頭，覺得徒弟想法周到。
    “我可以承天師道山門，幫著處理山門事宜，但不做道姑。”子慕予道。
    “不知您是有什麽顧慮？”褚破雲小心地問。
    “我不願受你們道門戒律規束，以後我要成家立室的。”子慕予道。
    豐俊朗聞言，目光熠熠望來，俊臉一紅。
    “這個絕對沒有問題。規矩都是活的。”褚破雲拍胸脯道。
    老道士瞪大眼睛。
    道門規矩都是師尊決定的，雖然道門中人的確可以成立家室、生兒育女，但是完全不受道門戒律規束，是不是也太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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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褚破雲給了他一個非常堅定的眼神。
    褚破雲向來極有想法，並且極受師尊疼愛，凡有所求，無有不應。
    老道士想起剛才徒弟低聲說與他的話，覺著莫不是破雲預測到了什麽，所以態度才如此堅決？
    想起他這個徒弟於天機氣象方麵天賦異稟，老道士連忙閉上嘴，附和點頭。
    “還是要有一個稱呼的。”褚破雲又道。
    子慕予想了想，看了豐俊朗一眼，然後道“那就叫我子楚。”
    豐俊朗渾身又是一震。
    “見過子楚尊首。”褚破雲反應極快。
    老道士也高呼一聲“吾立即飛書全先神洲道門弟子，言明此事。”
    “當立即讓我道門所有弟子歸九真山，麵見子楚尊首。”褚破雲補充道。
    老道士大詫，望了望徒弟。
    這麽大陣仗嗎？這是師尊才有的排場啊。
    褚破雲還是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老道士忙收拾心神，道“理應如是！”
    “現在沒空。”子慕予道，“我是羅浮洞弟子，我們這次曆練還沒有結束。”
    “我們先集結，到時候子楚尊首隻需露露麵就可以。”褚破雲道。
    此事就此落定。
    大事已成，小道士摸了摸餓麻了的肚腹，可憐兮兮地望著子慕予“不知子楚尊首能否請我們吃頓便飯？”
    說起吃飯，老道士渾濁的眼睛大亮！
    子慕予這才留意到兩位穿著實在破舊不堪，麵容瘦弱，不知餓了多少頓，立即同意帶他們下館子。
    “去宮裏吧，朕給你們接風洗塵。”徐千策出聲道。
    道士師徒喉嚨立即不受控製地上下滾動。
    “敢情好，敢情好。”老道士不住地點頭。
    眾人下了青嵐山。
    子慕予在山腳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謝婉如。
    老道士將前頭如何發現此女忍饑挨餓幾乎被大雪凍死、他們又如何殺兔救人跟子慕予說了一遍。
    褚破雲自然又是好一陣傷心。
    子慕予大感意外。
    當初謝婉如要進城，她沒同意，讓謝婉如回家。
    沒想到謝婉如如此死腦筋。
    謝婉如「撲通」立即衝子慕予跪倒，聲淚俱下“仙君可以不用收我為徒，讓我跟著就行，我可以服侍仙君的，為仙君做牛做馬。”然後又說了一頓自己的家庭困境，解釋自己為何不能回家的原因。
    子慕予不語。
    這時候徐千策站出來了“如果你為難，我可以先讓她留在宮裏。”
    子慕予點頭“就這麽辦。”
    眾人魚貫入宮。
    宮宴自然是豐盛無比。
    這一頓，是兩位道士的接風洗塵宴，也是眾人的離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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