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殿裏，除了子慕予、王尋與羅浮洞諸人，便是道士師徒。
    徐千策帶來的兵都守在殿外。
    “你似乎對陰兵很熟悉？”子慕予問老道士。
    老道士臉色有些異樣，他再一次看了看子慕予身邊的其他人。
    “他們可信。”子慕予道。
    聽子慕予這麽說，老道士舔了舔嘴唇“關於陰兵的最早記載，就是出自我道門。前神皇莊穹，年輕時本是我道門弟子。”
    子慕予詫然。
    連這種要緊的秘聞都說了，可見老道士還真把她當自己人了。
    “前神皇曾是道門弟子？如果是真的，這應該是你們道門的榮耀啊，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豐俊朗奇聲道。
    老道士的嘴唇更幹了，喉嚨滑了滑“因為前神皇不喜歡過往，也痛恨道門，我道門因此在人間勢微。”
    子慕予眸光一閃。
    就算前神皇莊穹已死，但萬神台上畢竟還有「名譽上」的神皇帝姬。
    在正常情況下，萬神台對道門的態度應該會延續下去。
    徐千策的父親老人王憑什麽敢與萬神台作對，跟玄城子做交易，給道門升咖？
    除非……
    子慕予的思緒高速運轉。
    當她困於豐俊朗和莊琬瑢的情劫，老和尚與「續紅塵」出現了。
    當她發現莊琬瑢煉製的陰兵在進步，憂心忡忡，然後「九幽鎮宅符陣圖」出現了。
    在子慕予看來，「九幽鎮宅符陣圖」可以對付陰兵的可能性又增了一層。
    陰兵的記載源於道門。
    莊穹曾經是道門弟子。
    而「九幽鎮宅符陣圖」出自道門。
    這絕對不是巧合！
    “你師弟玄城子，什麽時候製作的「九幽鎮宅符陣圖」？他又用此圖做過什麽？”子慕予突然問。
    這個問題很重要，子慕予的心跳在加速，胸口發緊，呼吸輕淺而急促，目光灼灼地攫著老道士。
    諸人見子慕予神情不太對，都不敢出聲幹擾。
    老道士見子慕予如此認真，不得不謹慎起來，想了想“大概有十七年了。嗯，對，我記得，是在先神皇莊穹隕身後半年左右。平時師弟就用這陣圖煉些晶石丹藥，為民驅鬼鎮邪。”
    子慕予眸底一幽“確定是在先神皇莊穹隕身後？”
    “確定。師弟閉關十年，出來時拿著剛煉成「九幽鎮宅符陣圖」，從此開創天師道，這是道門大事，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子慕予閉起眼睛，隔絕外界一切聲音，思緒如野馬般狂奔。
    那天，闕天樓著火，那熊熊火焰熱浪灼得皮膚發痛。
    她猶記得，自己記憶的最初，便是一片火場。
    那是萬神台上的大火。
    火場中，有道驚惶而絕望的女聲
    「雲熠，你怎麽敢，怎麽敢？」
    這是林予安的聲音。
    當時肌膚的灼痛和汗毛聳立的刺激感，與在闕天樓時如出一轍。
    她剛才腦海裏冒出一個極為大膽的猜測。
    萬神台那場大火，會不會跟闕天樓一樣，由「九幽鎮宅符陣圖」所起？
    要麽是她猜錯了。
    要麽是玄城子撒了謊。
    當事情出現矛盾之處，子慕予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誰會這麽腦栓，掀了自己的皮辛辛苦苦做成一符陣，就為了煉製晶石丹藥、驅鬼鎮邪？
    玄城子絕對不會在十七年前就預測到此符陣在闕天樓這一用！
    再往大膽些的方向去猜，闕天樓這場火，目的或許不是逼徐千策上位那麽簡單。
    讓她了解「九幽鎮宅符陣圖」，接受「九幽鎮宅符陣圖」，或許才是最深處的動機！
    那九十八條人命，或許，是有人計算好了，這個人知道這個程度所造成的反噬剛好能讓她原來的身體支撐不住？！
    子慕予不由自主攥起拳頭，掌心滲出汗跡，後背一陣濕冷。
    這感覺很不妙。
    她好像看到了一張天羅地網，正往自己包抄而來，帶來極大的壓迫感。
    過去無數人無數對話無數場景像瘋了似的在腦中回放，她試圖重新解讀，試圖挖掘其中深意，不斷推演著各種可能。
    無論怎麽推演，那種「棋子」般的宿命感又如潮水般淹來。
    或許從她出生到現在，一直在棋盤之上，從未下來過。
    如果事實如是，這第三隻手，是誰？！
    不會是婁伯卿。
    因為下棋的人，一般不會自己出現在棋盤上。
    她現在傾向於相信，闕天樓的事，還有徐千旭手上那把槍或許真與婁伯卿無關。
    會是子明嗎？
    就算知道她不願意配合，依舊在推進他的替身計劃？
    子明跟林予安的關係那麽近，他偷偷藏了林予安的槍或者林予安把槍的秘密告訴他，他製作了一把，是有可能的。
    可是，若是子明，他怎麽會讓徐千旭用槍口對準豐俊朗呢？
    還有，「九幽鎮宅符陣圖」若真對莊琬瑢的陰兵不利，那他到底是跟莊琬瑢一夥的還是不是？
    再有，以「續紅塵」幫她留下豐俊朗，從莊琬瑢的角度看似乎也是胳膊肘往外拐之舉？
    或者，是雲熠？
    覺得可以用她反將子明和莊琬瑢？
    莊辰殊也無法完全排除。
    再或者，是她根本不知道存在的人？
    如果這第三隻手真的存在，這個人心思縝密得可怕。
    細密的恐懼如絲線般遊走，吸去了子慕予唇上的血色。
    最終，子慕予睜眼，眸底是深深的疲憊。
    “慕予，你怎麽了？”豐俊朗關切地看著她。
    自從子慕予在禪讓台前使用「道德蹤」逆轉時間，她的內力就有些紊亂。
    這件事，除了子慕予和他，無人知曉。
    子慕予望向豐俊朗，眸底無數複雜的情緒翻湧，無法徹底隱藏的矛盾終於激發出一股憂慮和痛色。
    豐俊朗會不會原本不在這棋盤之上，卻因為她的堅持和執拗，把他拖到這個棋盤上來了？
    她又望向王尋、徐千策，接著是齊浪、吳念虹，最後看向老道士和褚破雲。
    這些人，是不是也在棋盤上了？
    子慕予的目光突然又變得遙遠。
    主宰自己的人生，怎麽就那麽難？
    她看著一張張關切的臉，一雙雙擔憂的眼睛，疲憊漸漸被一縷涼涼的清醒所取代。
    不，不能這麽沮喪。
    我的命數，由我掌舵！
    有人設局，我便破局！
    神若欺我，我便滅神！
    是棋子還是棋盤裏的劫，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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