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
    側殿屋頂。
    子慕予聽完豐俊朗說完他的夢，抬頭望向月明星稀的天穹。
    “並不是豐生辰害死了子楚。”子慕予突然出聲。
    豐俊朗一愣，似沒聽清“什……什麽？”
    子慕予看向豐俊朗“害死子楚的或是偷畫的人，或是其他人，不關豐生辰的事。反而是子楚，對豐生辰太凶了，不應該。”
    豐俊朗眼睛快速眨了幾下，頭部忙扭轉開去，掩飾眼角處的水花。
    “豐生辰若不畫那幅畫，別人根本不會知道子楚的真正樣子，她或許就不會暴露。”豐俊朗哽聲道。
    “你既說子楚那麽厲害，她會不知道豐生辰給她畫了像嗎？她既放任豐生辰，還讓豐生辰見她的真麵目兩次，那她肯定是做好了承受這幅畫帶來的所有後果的準備。”子慕予緩聲道，她的雙手搭在膝蓋骨上，“如果我是她，我應該會希望世上有一個人，記得我真實的樣子。”
    豐俊朗忽然痛哭出聲，眼淚簌簌地掉，一滴滴，在宮燈的照映下，像掉落的星星。
    子慕予抬起雙手，搭在豐俊朗脖子上，將人拉近一些，摟進懷裏，似是而非地說了一句“我不怪你。”
    豐俊朗渾身一顫，抽泣的聲音愈發急促，雙手緊緊箍住子慕予的腰身，似要將她揉進血肉裏一般。
    子慕予忍不住，也跟著有淚從頰邊滾落，手輕輕拍著豐俊朗的脖頸，柔聲安慰道“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你叫豐俊朗，我叫子慕予，無論夢裏如何，當活在眼前才是。”
    等豐俊朗情緒略穩定一些了，兩人分開，子慕予才道“我有事情要問你。”
    豐俊朗點點頭。
    子慕予伸出手。
    君陽立即幻化成一杆槍出現在子慕予掌心。
    豐俊朗立即瞪大眼睛，無比驚愕“槍？”
    子慕予眼睛一亮“你認得？夢裏有？”
    豐俊朗點頭“是那個世界常見的武器。”
    一縷碎發從額間落下，在夜風中輕拂著白玉般的耳廓，子慕予似渾然無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豐俊朗不敢打擾，隻是安靜地、深深地望著她。
    良久，子慕予道“沒準我們還真做了同一個夢。隻是關於這個夢的記憶，被王尋的師父給鎖住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幹呢？”她低頭看著手裏的槍。
    大一說槍會擾亂這個世界的規則。
    她的記憶被鎖，應該與「續紅塵」有關。
    難道老和尚獻出「續紅塵」，不僅僅為了王尋，為了她和豐俊朗，還為了阻止她把槍帶來這個世界？
    不無可能。
    當初讓她去梵煌城取武器的便是老和尚。
    老和尚當時能預測到君陽會選擇她嗎？
    難說。
    可能當初老和尚隻是想為王尋償恩，順路指點一下。
    但老和尚竟一眼就看出她體內有大一的存在，自然也不可以常規論之。
    隻是現如今人已經死了，這些問題可能永遠都無法得到答案。
    子慕予將君陽收起。
    “你覺得夢裏的世界好，還是這裏的世界好？”子慕予側頭看向豐俊朗。
    豐俊朗認真地想了想，道“在夢裏，雖暗流湧動，國家算繁榮穩定，法有所立，民有所依，少數人負重前行，大部分的人生活在和平的年代裏，心有所安，居有所樂。而這裏的世界，因為仙神的存在，顯得人命渺小如螻蟻，人心不安。”
    “當人類手執槍炮，心中便無神明。”子慕予輕聲說著，漆眉微籠，“可是槍炮對人類來講是好事嗎？”
    她神色有些渺茫地望向遠方的夜色，繼續道“熱武器這種東西，就像瘟疫。一旦有人得了，旁人覺得自己的性命遭受威脅，一定會想方設法也搞到手。最終能占據這些武器的，不是強權就是霸主，要麽就是為了自保，不得不投入極大的人力物力於其中者。他們各自為營，到最後，吃苦的還是夾縫中弱小的平民百姓。”
    “所以，你覺得應該怎麽辦？”豐俊朗專注凝於雙眸。
    子慕予目光驟然收束，渙散的光頃刻聚成一點銳芒，唇皮微張，卻頓了頓，然後眼色一轉。
    她半晌才道“我無意改變這個世界。”
    豐俊朗眉梢眼角一抽。
    嗯？
    她原本是這個意思嗎？
    這更像是預防隔牆有耳才突然改口的模樣。
    他眼鋒如探照燈般淩厲地掃過各處，沒發覺有什麽可疑或者動靜，正要直接問子慕予，忽然有道光閃過混沌的腦海。
    他們之間還有第三人。
    大一！
    幽深的眸頓蘊精光，豐俊朗試探性地輕輕撩起眼皮。
    子慕予眼睛淺淺一合，配合著嘴角細微的上翹幅度，豐俊朗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的神色很快就恢複自然，沒再盯著子慕予看。
    以前他探聽大一的事，子慕予隻說了些大概，他心中雖記掛著，但想著子慕予既沒提起過，應該不足為慮。
    現在看來，子慕予並不信任大一。
    那他以後也要小心些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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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睡吧，明天一早，咱們就要趕路了。”子慕予道。
    豐俊朗點點頭，率先從屋頂飛落，等子慕予著地時伸手輕攙一下。
    子慕予的手很涼。
    豐俊朗的手卻很暖。
    涼是無聲的渴求。
    暖是溫柔的入侵。
    寒與熱驟然相遇，激起彼此一陣細微的戰栗。
    豐俊朗的手分落，嘴唇有些幹燥地道“晚安。”
    “晚安。”子慕予笑道。
    豐俊朗轉身走向自己暫住的房間。
    “俊朗。”身後一聲呼。
    豐俊朗回頭，猝不及防有一道身影逼近，鼻翼間全是冷香。
    沒有準備和配合。
    子慕予仰著頭，掂著腳，濕潤的唇僅能夠得上豐俊朗的下巴。
    豐俊朗腦袋嗡地一聲炸響，空了神。
    輕輕一點，激得滾燙的肌膚漾起無限漣漪。
    子慕予勾住豐俊朗的脖子“你俯下來一點。”
    “好……好。”
    豐俊朗傾身，身體不住地輕顫。
    “你篩糠啊？”
    “咳咳，情不自禁。”
    “再低一點。”
    “好的。”
    子慕予捧著豐俊朗燒紅的臉，先在額頭上印了一記，然後是眼皮，接著是鼻梁，最後，在唇上輕輕一印。
    蜻蜓點水般一吻，短暫得如同蝴蝶的翅膀在花蕊上柔柔一扇。
    等豐俊朗覺得自己的身體能動的時候，子慕予不僅人遛了，房門也關上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才拖著依舊僵直的腳回房，差點被門檻絆一跤。
    豐俊朗的門剛合上，側殿廊邊漸漸浮現出一道如霧的身影。
    婁伯卿。
    他的下頜線緊繃如鐵，用盡全身力氣壓抑著即將失控的表情，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簇火苗落地，浮廊立即燃燒起來，並順著風勢迅速蔓延。
    “走水啦！”巡夜的宮人忽然驚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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