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升回到皇師府時，蹦蹦跳跳，嘴裏還叼著一枝花兒。
    書房裏楊義正在收拾婁伯卿看完的書籍，見他如此神色，皺眉：“怎得耽擱那麽久？”
    楊升呸掉嘴裏的花，二話沒說，抬掌揮來。
    猝不及防，楊義被迫與他對擊。
    兩掌相觸，片刻靜寂，隨即猛地炸開。
    掌勢四下擴散，瘋狂奔湧，書籍翻飛墜落，更有無數紙頁被扯落，化作一片片白蝶，在房裏狂風亂舞，有些直接從打開的窗戶飄了出去。
    高及屋頂的書架劇烈搖晃，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扯得支離破碎。
    楊義身形微微一晃，伸手扶住距離最近那快要倒下來的木櫃，急忙捏了一訣，屋裏的風才漸停，紙張緩緩落地。
    有些被撕壞的書，是婁伯卿珍藏。
    楊義眉頭壓低，整張臉浮起薄霜：“楊升，你發什麽瘋？！”
    楊升臉頰因為興奮而泛著紅潮，邊「嘿嘿」笑著邊搓搓手：“怎樣，是否感覺我剛才這一掌比以前強悍多了？”
    楊義這才細細一想，還真是！
    等不及楊義來問，楊升便迫不及待開說了：“你剛離開星穹沐殿，莊辰殊就出現了，好聲好氣地請我喝了一杯星髓玉瀝。”
    一聽「星髓玉瀝」，楊義稍愣，隨後眉毛一豎：“她是不是問你什麽話了，你沒說什麽不該說的吧？”
    楊升撫掌大笑：“要不怎麽說你是老大呢，你猜得全中！一開始，她幫著我說話，說我跟著你們辛苦了，還叫我「升大哥」來著，又賜我一杯星髓玉瀝，可把我哄得心花怒放的。然後，她就開始問公子的事。”
    “什麽事？”楊義警惕起來。
    楊升見楊義如此緊張，心裏越發得意：“她問公子要去見誰，還問公子用什麽藥沐浴。”
    “你說了什麽？”楊義皺眉，眼睛眯起。
    “嗨，咱們是誰，公子培養出來的人，怎會隨隨便便就讓人探聽公子的事？所以，我一概說不知道。”楊升哈哈大笑，好不快意。
    楊義眉頭微舒：“你這樣回答，沒惹怒她？”
    “嘿嘿，她氣得眼睛都抽風了，還罵我是沒用的東西，哼，以為我沒聽見。”楊升冷笑，“我是公子的人，當然是對公子有用，對旁人無用了。”
    “算你機靈。她就沒問別的了？”楊義道。
    “我臨走時，她還問了一件事？”楊升道。
    楊義見他故意賣關子的模樣就生氣：“快說，小心我踹你。”
    楊升嘻嘻笑：“她問，咱們公子認不認識子慕予。”
    “你怎麽回答？”楊升義問。
    “當然是——不——知——道。”楊升再一次哈哈大笑。
    楊義見楊升如此得意，無奈又好笑。
    不過，這件事楊升處理得不錯。
    跟了公子那麽久，總算開了竅，長進了些。
    “將書房恢複原樣，特別是這些書！”楊義道。
    楊升委屈巴巴：“你不幫我一起嗎？”
    “不幫。”楊義麵無表情地道。
    楊升努起嘴：“你不講義氣，我剛幫了你。”
    楊義心裏不可抑製地「咯噔」一下：“什麽意思？”
    “我離開的時候告訴莊辰殊，侍奉公子我主外，你主內，關於公子的事，你最清楚。你看，莊辰殊聽我這麽說，以後一定會找你，沒準你也能喝上一杯星髓玉瀝。這你不得感謝我？”楊升雙手抱在胸前。
    楊義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
    不能生氣。
    若控製不好將此人打死了，誰來幫公子幹活？
    如此不斷勸慰自己，楊義深吸幾口氣，睜眼，麵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
    ……
    距離武陵州甚遠處。
    這裏是一片不知名的山穀。
    羅玄彬和陸昭明帶著子慕予施行遁地術後鑽出來的地方。
    此刻，羅玄彬已經前往王都，陸昭明潛在暗處，就等其餘龍甲浮屠匯聚。
    所以，現在山穀裏隻剩下子慕予一人。
    現在的她，衣物被術法修複，氣息恢複如常，皮外傷也已經消失無跡，終於有心情看看周遭。
    這山穀就像冬天精心藏起的秘密。
    高處山脊上朔風在呼嘯，卷著雪沫，而身處的這片穀地，撲麵而來的並非刺骨凜冽，而是一股厚重濕潤的暖意，與外界似並非同處一個季節。
    這股暖意，除了因為此處四山圍合的特殊地理位置，還源於穀地中央那片蒸騰著白氣的熱泉。
    位於中心的泉眼不斷冒著熱泡，就像溫暖跳動的心髒，替此處抵擋了天穹灑下的所有嚴寒。
    於是，在人間本該萬物凋敝的季節裏，熱泉畔的沃土上長滿了爛漫山花。
    鵝黃的迎春花開得放肆，柔軟枝條上綴滿小巧的花朵，像一道道靜止的瀑布，有些披掛下來，探進泉麵。
    鮮紅的茶梅不甘示弱，肥碩的花瓣層層疊疊，在氤氳的水汽中紅得濃烈奪目。
    還有很多不知名的藍色小花，星星點點，綴在綠茸茸的草地上。
    花香被溫熱的水汽蒸騰，融合成一種複雜而醉人的芬芳，不像單一花香的清甜，而是一種被烘煨過的醇厚暖香，彌漫在山穀的每一寸空氣裏。
    幾隻本該冬藏的蜂蝶，被這不合時宜的溫暖與花香喚醒，翅翼沾著細小的水珠，在花叢間緩慢穿行，流連忘返。
    如此景致，按照一般人看來，浪漫至極，最適合與喜歡之人欣賞。
    自從前世記憶被再度喚醒，子慕予對喜怒哀樂的感受和體驗，更鈍了。
    包括浪漫。
    但是這並不妨礙她想把豐俊朗叫來，一同欣賞此處的特別。
    正在她想催動「續紅塵」指引豐俊朗前來與她匯合的時候，一陣微涼的風吹來。
    風中有蘭花的冷香。
    子慕予四顧，目光終於定在一處。
    婁伯卿那素白的身影，裁開天際的流雲和飛灑的雪沫，像片輕盈的天鵝之羽，徐徐降臨。
    他的廣袖與衣帶當風，舒卷翻飛。
    待他足尖點落碧綠的草甸上，山穀蓬勃的絢爛愈發顯得他氣息清冷出塵。
    婁伯卿看著子慕予，眸光清淺，倒映著漫天芳華，輕輕一笑。
    “慕予，許久不見，可好？”
    直至此時，方才因他降臨而屏息的山穀，才仿佛重新開始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