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看骨。
    每次見婁伯卿，他的骨相都在發生改變。
    可子慕予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無關人未至而先至的花香。
    無關他所喜好的素色打扮。
    而在於婁伯卿看到她時總是半含笑的眼睛。
    笑意中，還有星星點點的亮色。
    會這麽看她的，除了豐俊朗，就是婁伯卿了。
    在前世，子慕予為了弄清楚豐俊朗看她的眼神代表著什麽，曾特地留意過類似的眼神。
    有人說，這種眼神，代表著欣賞和愛慕。
    子慕予並沒忘記婁伯卿上次說過的話。
    他說他喜歡她。
    她也沒有不相信。
    她隻是想不明白，當時鬧得那麽不愉快，為何婁伯卿如今還這般模樣？
    婁伯卿靜靜地看著子慕予。
    他有些失望。
    因為子慕予沒有如莊辰殊那般對他露出驚豔的神色。
    有的，僅僅是好奇。
    不過，他將失望深埋心底，並未顯露出來。
    浮在臉上的，依然是見麵的喜悅。
    婁伯卿一步步走近子慕予：“我有一物要交與你。”
    他攤開的掌心驀地出現一隻玉盒。
    子慕予盯著盒子。
    此盒不過寸餘見方，盒蓋與盒身嚴絲合縫，玉色碧綠，似有白色雲絮流轉，隱有寒意，一見便知不凡。
    婁伯卿給的東西都不是俗物，定有乾坤，以前的靈印鐲就是教訓。
    所以，子慕予沒有動。
    見子慕予沒有要接過去的意思，婁伯卿眼底閃過一縷黯然。
    下一秒，玉盒的蓋子自動打開，發出一聲極輕微、歎息般的嗡鳴。
    盒子裏裝著的，是一麵細小的鏡子。
    子慕予看著這麵鏡子，微愣。
    在先神洲，人們梳妝打扮穿衣，用的是黃澄澄的銅鏡。
    而盒子裏的鏡子，更像子慕予前世還有人使用的那種金屬銀鍍層鏡。
    這鏡子不像銀鍍鏡那般明亮清晰，它光滑，卻並不忠實地反射眼前景象，而是散發著一種氤氳柔和而奇異的光芒。
    這光芒如水波，又如極光，在鏡麵上緩緩流淌，又似某種神奇的活物，一呼一吸，淺淺晃動。
    隨著子慕予的凝視，鏡子所散發的光芒不斷變得濃鬱。
    旋渦突然出現。
    這旋渦原本是那般小，卻在轉瞬間將子慕予吞噬進去。
    子慕予並沒感受到被強行拉扯的不適，相反，她體驗到了一種失重般的飄然感，靈魂在被一道溫暖的光芒輕輕包裹、牽引。
    周圍的景象在不斷變幻，模糊、溶解，然後重組。
    等子慕予回過神來，她已經不在片花香盈鼻的山穀。
    嘈雜灌入耳膜。
    眼前，是車水馬龍的鬧市。
    吆喝聲、詢價聲、剁魚聲……每個努力生活的人鮮活無比地闖入眼簾。
    子慕予目光一垂。
    她的手中，正拿著一把鋼鉗，鉗上一隻大青龍正張牙舞爪。
    “q彈滿肉的大青龍嘿，無論公母，十八一斤，十八一斤！”海鮮鋪老板那粗獷的嗓音從綁在柱子上的喇叭傳出，震得子慕予耳朵嗡嗡作響。
    子慕予還沒回過神來，婁伯卿的腦袋突然從身旁探出。
    “這是什麽？”婁伯卿問。
    子慕予一驚。
    婁伯卿還是原本的打扮，素袍素簪。
    子慕予低頭打量自己，也還是羅浮洞那一身親傳弟子服飾。
    他們的裝扮，與現在的環境格格不入。
    可是，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不同。
    “姑娘，需要我給你清洗剪頭去線不？”老板的聲音突然響起。
    子慕予怔了怔。
    這一切，太過真實。
    難道，那片鏡子跟以前遇到過的璿璣鑒一樣，也能構築以假亂真的幻境？
    “這不是幻境。這是你的記憶，可以讓你開心的記憶。那麵鏡子叫「慰塵」，可以讓人無限次重回讓自己快樂的記憶中。”婁伯卿解釋道。
    “姑娘？”老板問詢的聲音再次傳來。
    子慕予大為驚奇，對正疑惑地看著自己的老板忙道：“不用了，裝好我拎回去，自己處理。”
    “好嘞！”
    老板麻利裝袋稱重。
    “既是記憶，他為何還能與我說話？”子慕予問婁伯卿。
    “這就是「慰塵」的珍貴之處。可以在記憶中，發展出新的真實，能給你真真切切的體驗。”婁伯卿道。
    要付錢，子慕予開始掏口袋。
    羅浮洞的親傳弟子服飾竟多出兩個口袋來。
    而且，她從其中一個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這真是讓子慕予驚到了：“你從哪得來如此神奇的法器？”
    這次，婁伯卿很滿意子慕予的反應，笑道：“機緣巧合得來。”
    顧不得此舉泄露了她來處的秘密。
    子慕予心想，既然都這樣了，那就吃一頓麻辣小龍蝦吧。
    她買了青瓜和豆芽。
    好了胡椒和花椒。
    然後回了住處。
    這一次，她無須顧及任何。
    不用擔憂自己暴露。
    不用擔憂編號為「001」的電話突然響起。
    她炒好了小龍蝦，拿了兩罐啤酒，打開電視大屏幕。
    整個過程，婁伯卿都在。
    他一直在問「這是什麽」，子慕予都不厭其煩一一作答。
    很明顯，有些婁伯卿可以理解，有些就無法理解，他隻能先記住。
    子慕予遞給婁伯卿兩隻手套：“一起吃啊。”
    婁伯卿苦笑：“這是你的記憶，不是我的記憶。我不知它是什麽樣的味道，就算能吃，也是味同嚼蠟。”
    子慕予想了想，戴上手套挑了一隻最肥的龍蝦剝了，遞到婁伯卿嘴旁：“吃過蝦吧，其實跟那個差不多，隻是肉質更緊實清甜些，因為加了不少花椒和辣椒，有些麻辛辣就是了。”
    話還沒說完，子慕予手中的蝦已經被婁伯卿叼進嘴裏。
    在吃飯上，婁伯卿與豐俊朗是同一類人，執筷如執筆，不見煙火氣，隻有輕巧和優雅。
    可是，這一次，婁伯卿一改常態。
    嘴巴被蝦汁粘得油亮也不管，有些笨拙地戴上手套，和子慕予一起動手。
    子慕予笑了。
    她拉開一罐啤酒，遞給婁伯卿。
    “這是什麽？”
    “這是瓊漿玉液。其色橙黃清亮，觀之似新沏之茶湯，打開後，其內有萬千細小的泉眼噴湧，甚為奇妙。聞之，有穀物焦香，飲之，有蓮心之清苦，麥芽之甘甜。”子慕予道。
    婁伯卿迫不及待飲了一口，唇上全是泡泡，表情怪異。
    子慕予看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