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靈兒含淚而去。
    她自然知道弘農尊者留下來的結局是如何的，也知道弘農尊者為何會主動提議留下來。
    明明有更好的選擇——比如讓水靈兒留下了，弘農尊者去追妖尊。
    但弘農尊者偏不。
    陳長生成就化神，不論如何，人族的勝局已定，妖族再無威脅，便也不需要他繼續承擔罪孽的活下去了。
    弘農尊者曾和水靈兒談過很多。
    最初，水靈兒也與弘農尊者爭吵過，但慢慢的，幾十年過去了，她也漸漸明白了，有些事情，確實需要人去背負。
    即使這是錯誤的，罪孽也要有人去主動承擔。
    水靈兒終於理解了這些話的意義。
    弘農尊者，是心存死誌，而在生命的最後，他貫徹的是犧牲二字。
    如今他已經光榮犧牲了，道真宗最後的尊者隻剩水靈兒。
    水靈兒也該學會犧牲了。
    而這犧牲的第一步便是——拋下弘農尊者，獨自離開。
    靈舟飛遁的速度對於化神尊者而言不比蟻爬快多少，沒一會兒，水靈兒便感受到前方有股熟悉的法力波動。
    是妖尊在動手。
    沒有絲毫的猶豫，神女冠冕浮現在她的頭頂，月華包裹住全身上下，手中的靈劍一劍揮出，橫跨千裏之長的劍氣斬出。
    遠處，海麵上的一艘靈舟，靈舟周邊包裹著一層青綠色的光罩。
    這是木子青生前留給幾人的保命手段，即便是麵對尊者級敵人的攻擊，也能抗衡一二。
    妖尊化出原型，是一條身形龐大的蛟龍。
    號召著風雨，滔天的海水席卷到天上，形成一道水龍卷，蛟龍龐大的身軀蜷曲著，將靈舟納入身軀之中。
    小小的靈舟在風雨中飄搖，隨時都有可能破碎。
    忽的，妖尊扭頭，它感受到了一股致命的氣息襲來。
    “天水尊者！你怎麽會在這裏！”
    妖尊驚恐地喊道。
    “蘇眉呢？你好不容易從蘇眉手下逃走，為何還要來招惹於我，你不若趕緊離開，免得失了性命。”
    妖尊色厲內荏地恐嚇著，它真的不想和這個家夥對上，麵對水靈兒，它必死無疑，並且大概率是毫無意義的死去。
    水靈兒搖搖頭：“蘇眉趕不過來了。”
    她說：
    “弘農攔住了蘇眉，短時間內蘇眉趕不過來，而這段時間，已經足夠我殺掉你了。”
    妖尊說道：“若是弘農擋不住呢？等蘇眉趕來，你必死無疑！”
    “又何必留下來冒這個險呢？”
    “你已經是道真宗的獨苗了，你若身亡，道真宗便再無尊者了。”
    水靈兒渾然不聽，提著劍，一步一步地走向妖尊。
    月華從她身上散逸出來，逐漸包裹住四周，形成了一個圓球，隔絕了妖尊的逃生之路。
    她一字一句地輕咬道：
    “此乃信義。”
    說罷，一劍斬下。
    妖尊麵色一變，變得凶煞無比，呲牙怒目。
    “當真不給我留一條活路？”
    “那我也絕不會讓你好過！”
    “轟隆隆……”
    月華之中，兩道身影交鋒著，隨意一擊便能影響到周遭天地，輕易便能改變一地氣理。
    靈舟上的眾人望著這一幕，不敢多待，立刻馭使著靈舟，向著遠處飛遁，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祝月蓮的神情滿是擔憂：“不知道葉芸姐怎麽樣了……”
    楊婉靈抓住祝月蓮的手說道：“葉芸修為高深，對於妖族的意義非凡，絕不會有事的。”
    兩人對視，隨後相互沉默。
    又望了望遠處爆發的驚天之戰，心中忐忑不安。
    剛剛真的是太凶險了，水靈兒再晚來個一時半會兒，靈舟的防禦就要被打破了。
    時間並沒有過去很久。
    大概半盞茶後，一道身影裹挾著浩瀚的威勢，從後方飛來。
    祝月蓮和楊婉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來者的身份將決定她們的命運，即使知道水靈兒遠勝妖尊，心中依然有所忐忑。
    人影靠近，露出容貌。
    是水靈兒。
    二人這才鬆了口氣。
    水靈兒進到靈舟之中，先是看了看楊婉靈，隨後又將視線投到祝月蓮的身上。
    “你就是祝月蓮？”
    “我是。”
    “你很幸運。”
    水靈兒看著祝月蓮的臉龐，許多複雜的情緒堵在她的喉嚨之中，不知該如何表達。
    少女又怎能不懷春呢？
    水靈兒年紀也不大，比陳長生還要小接近四十歲。
    她確實對陳長生殺心不淺。
    但恨之深，亦是愛之切。
    很早很早以前，她還是個金丹修士的時候，陳長生還沒有叛宗的時候，兩人一起同遊北域的時候。
    她也曾幻想過，假如先遇見陳長生的人是她，會不會一切的結局都不一樣？
    陳長生也不必苦大仇深，更不會叛出道真宗，他們雙雙成就化神，傳為一段佳話，道真宗與妖族，也不必鏖戰至此，犧牲如此之大。
    可……
    水靈兒和祝月蓮對視著，心中的種種思緒，又怎能一語道盡？
    “天水尊重，您……想說些什麽嗎？”
    祝月蓮看著水靈兒欲言又止的樣子，試探地問道。
    “嗯……”
    水靈兒抿了抿嘴，苦澀從喉嚨中咽下。
    最後，她動了動嘴唇，說道：
    “妖尊已死，弘農尊者攔住了蘇眉，想來已經死了，葉芸也死了，蘇眉如今重傷，不會再追來，陳長生應當化神成功了。”
    她竟是將當下的情況簡短的複述了一遍。
    和這個“轉世”的祝月蓮有什麽好說的呢？還是不說了吧。
    水靈兒說罷，轉身便打算離去。
    “我給你們留下了一道法旨，隻要不遇見化神，俱能安然無恙。”
    “我還有要事，便先走一步了。”
    說罷，水靈兒飛身離開。
    可剛一閃身。
    “嘩嘩”
    清風吹動。
    一道身影悄然浮現。
    水靈兒驀然回首。
    陳長生正站在靈舟邊上，臉頰帶笑的與她對視。
    一者在上，一者在前。
    宛若陳長生初到中域，與水靈兒的第一次見麵那般。
    人生隻，恍若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