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隻在不言中。
    水靈兒麵若冰霜，陳長生臉頰帶笑，海風徐徐，衣袖飄飄，二人相顧無言。
    幾滴淚珠忽從水靈兒的眼角滑落。
    沉寂的，被壓抑的情感驟然爆發，好似地火噴發一般，迅猛而又炸裂。
    她活的真的很苦，很苦。
    年少時以繼承水德真君觀想法為目的，不成。
    誰知道這對於一個少女而言，是多大的打擊？
    修為小有所成之際，心有所慕卻求而不得。
    一直所憧憬的，期待的，渴望的犧牲，卻在犧牲之後發現，這一切都隻是一個騙局，她不是救世主，而是加害人。
    而後陳長生叛宗，紫陽尊者背後捅刀。
    在同齡人不過是金丹修士，還在期望突破金丹後期，或者參悟一道真諦的時候。
    她便已然成為了人族的頂梁柱，來到了東海最前線，肩負起沉甸甸的責任。
    大家都敬她為頂天立地的人族尊者。
    可誰又在意，她真的很年輕。
    到最後，道真宗三個尊者戰死兩個，僅留下她一個。
    單獨的幸運，對於那位幸存兒而言不是幸運，而是懲罰。
    水靈兒心裏的情緒早就到了一個閾值，在忽地看見陳長生的時候，她突然就繃不住了。
    於是淚水泫然而下。
    陳長生看著水靈兒，心裏很複雜。
    水靈兒雖曾想殺了他，也對他下了死手，但終究也隻是立場問題，硬要說起來，站在水靈兒的角度上來看，是他負了她。
    若論惡感，陳長生對水靈兒並沒有多少惡感。
    更別說這一次，救下祝月蓮等人的人，是她了。
    他們之間唯一的矛盾點在於道真宗。
    但……
    剛剛陳長生搜魂蘇眉的時候，不僅僅隻看到了葉芸的生命落幕，也看到了弘農尊者最後的表現。
    事情的全貌展露在陳長生的麵前，陳長生也終於理解，最後一刻，弘農尊者對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弘農尊者的道歉誠意很足。
    雖說功過是不能相抵的，但人都死了。
    他還能去怨恨誰呢？
    兩個妖尊一死，如今縱觀天下，陳長生雖有了天下無敵的力量，可卻已然找不到需要報仇的仇人了。
    “水靈兒……”
    二人相顧無言許久，最後還是陳長生出聲喊道。
    “嗯……”
    水靈兒眼睛上下一動，輕“嗯”了一聲，等待著他的下文。
    陳長生邁步走向前，主動拉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很快二人就麵對麵了。
    看著水靈兒帶著淚水，淒美至極的臉龐，陳長生心中不由得一軟。
    他終究是這個重感情的人，哪怕是故識的後輩，都願意常常願意提攜幾番，更別說麵前的水靈兒了。
    他們也曾有過一段不短的，愉快的時光。
    陳長生伸出手，手掌搭在她的臉頰之上，用拇指輕輕擦拭掉她臉上的淚花。
    感受到陳長生的手掌在她臉上的觸感，水靈兒嬌軀不由得一顫，呼吸也不禁急促了幾分。
    但最後，她也沒有說什麽話，更沒有做什麽動作，去阻止陳長生的行動。
    將水靈兒臉上的淚花擦拭幹淨後，陳長生手掌上移，搭在水靈兒的秀發之上，溫柔地揉著。
    “那麽多責任扛在肩上，壓力一定很大，你也一定很辛苦吧。”
    這句平淡無奇的關心話落到水靈兒的耳中，宛若打開了水閘一般，水靈兒的情緒徹底崩潰了。
    她順勢靠到陳長生的懷中，雙手從他的腰間環過，腦袋貼在他的胸膛之上。
    淚水止不住的往下落，比剛剛哭的更狠了。
    陳長生沒有動彈，隻是輕輕用手揉著水靈兒的腦袋，像轟小孩一般，輕輕地說道：
    “沒事了，沒事了，妖族已經敗了，人族已經安全了，你做的真的很棒……”
    說到底，她也隻是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孩子啊。
    水靈兒靠在在他的懷中，一抽一抽的。
    許久……
    水靈兒才恢複了平靜，但並沒有將手抽出，也沒有將身體讓開，隻是抬起了頭，換回了那一副冰山般的氣質。
    隻是如果搭配上她當前的動作，總會給人一種異樣的反差感。
    “弘農尊者為了你，主動去拖住蘇眉，現在想來已經死了，你們與我道真宗的仇怨，也應當到此為止了。”
    “我知道。”
    陳長生點點頭：
    “我已經去見過弘農尊者，還有妖尊了，發生的一切我都已經知曉。”
    “那……”
    水靈兒看著陳長生的臉龐，帶著期待地說道：
    “既然如此，你也並沒有脫離道真宗的理由了，我如今是道真宗唯一的尊者，完全可以撤銷掉你的通緝令……你願意回來嗎？”
    “如果你願意回來的話，我一切都聽你的……此界的道真宗也都聽你的。”
    說著，水靈兒的神色有些沉悶。
    “隻是我的前路已斷，修為不得寸進，將來隻能留守在此界之中，但你不一樣，你資質非凡，有著廣大的前途，將來必能飛升上界。”
    “道真宗宗內有渡劫天尊坐鎮，哪怕是是上界，也是最頂級的宗門，你以道真宗的渠道上去，未來的道途會順利許多。”
    “如今天下大亂，天下蒼生需要一個人站出來平定一切，陳長生，天下蒼生需要你。”
    “而且，我……我也需要你。”
    水靈兒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但隨即又變得堅定了起來。
    “陳長生，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喜歡你，很早之前就喜歡你，現在也依然喜歡你。”
    “即使……即使真正陪伴在你身邊的人不是我，我也能夠接受。”
    “所以，你能回來嗎？”
    “就像一開始那樣。”
    “回到最開始的時候。”
    “……”
    陳長生沉默了一下。
    水靈兒這樣一大串的請求，以及最後那羞澀而又熾熱的告白，都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答話。
    水靈兒滿臉期待地盯著陳長生看，看著，看著，陳長生遲遲不做回複。
    水靈兒臉上的笑容逐漸褪去。
    她閉上眼睛，最後感受了一下擁抱的感覺，隨後便後退了一步，將手從陳長生腰間抽出，站定。
    兩人之間相隔一尺。
    卻已是陌路之人了。
    “你真的不願意嗎？”
    水靈兒還想挽留。
    陳長生說道：“我是受害者，恩怨已清，我不對道真宗出手已經是極限，又怎能主動去維護他，造就出更多的受害者呢？”
    陳長生所說在理，水靈兒也沒法反駁。
    “那，那……”
    水靈兒有些支支吾吾。
    剛剛水靈兒其實是講了兩件事情，提出了兩個請求，而陳長生隻否決了其中之一。
    這一次，陳長生總算沒有遲疑了。
    他說道：
    “水靈兒，我向來珍重每一位故人，求道路上本是枯燥無味的，全因為你們才讓我人生有了色彩。”
    他扭頭，看向靈舟的那個方向。
    “也是很多年過去了，人不是一成不變的。”
    “往日的心結，到如今，已經全部解開。”
    陳長生的話語中好似充斥著無奈，又有了幾分看開後的釋然。
    “如今覺得。”
    “你，葉芸，祝月蓮，以及我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小師妹尹安安，你們都是我人生中值得珍重的人。”
    “不管你如何看我。”
    陳長生對著水靈兒伸出手，笑道：
    “我永遠都視你為……大道之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