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天鬼者,天之死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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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誌澤的問題雖然犀利,但也隻是讓皇甫昌明有了片刻的呆滯。
到底是名滿天下的一代大家,論及吵架(辯經),自然差不到哪裏去。
皇甫昌明不知道什麽是天,卻知道如何回避屈誌澤的問題,他深深的看了陳年與屈誌澤一眼,負手道:
“古者聖王明知天鬼之所福,而辟天鬼之所憎,以求興天下之利,而除天下之害。”
“其事上尊天,中事鬼神,下愛人,是以天之為寒熱也節,四時調,陰陽兩露也時,五穀孰,六畜遂,疾菑、戾疫、凶饑則不至。”
言語之間,對屈誌澤的問題隻字未提,而言古者聖王之行,稱其功績。
他的意思很簡單,古之聖王功績有目共睹,連古之聖王都要尊天事鬼,才能有如此功績。
你一介小小書生,也敢質疑?
質疑我,就是質疑古之聖王的功績!
此言者無心,卻是聽者有意,聽到皇甫昌明的話,陳年身軀一震,猛然看向了皇甫昌明。
“天鬼?!”
這是陳年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直覺告訴他,這個詞非常重要。
他剛要開口詢問,就聽到鬱思平已經替他問了出來:
“敢問先生,何為天鬼?”
皇甫昌明聞言,眉頭再次一皺,今天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多刺頭?莫非是有人想要敗壞自己名聲,從中作梗?
天為何物他都不知道,又如何知曉天鬼為何物?
萬年以降,古籍多有亡佚,隻有天鬼之說,卻不知天鬼為何物。
但諸多書生士子當麵,他自然是不可能丟了麵子,
“古者聖王必以鬼神為,其務鬼神厚矣,又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子孫。”
“書曾言,古之今之為鬼,非他也,有天鬼,亦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為鬼者。”
“今為祭祀,上以交鬼之福,下以合驩聚眾,取親乎鄉裏。此豈非天下利事也?”
三人問的問題實在是太過犀利,皇甫昌明看著三人,神情嚴肅了起來。
眼前之人明顯是有備而來,三個問題,他一個都沒答上來,被逼的隻能顧左右而言他,去反複強調祭祀鬼神的正當性。
三個回合下來,看似回答了問題,實則已經落入了下風。
但鬱思平卻沒有打算就此作罷,平常言語並不多的他,此時像是被打開了某個開關一樣,瞬間便抓住了皇甫昌明言語之中的漏洞:
“先生先前有言,人死而為鬼,那天鬼者。”
他目光灼灼的盯著的皇甫昌明,一字一頓的問道:
“莫不是,天之死耶?!”
鬱思平一句話說出,像是平地之上起了一聲炸雷,
皇甫昌明瞬間麵色大變,厲聲嗬斥道:
“豎子!安敢胡言!”
不光是他,連周圍的一眾書生都被嚇了一跳,一個個像躲瘟神一般向後退去。
不過數息,鬱思平周圍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真空地帶,隻留三人孤零零的站在院落之中。
敬天禮神,祀神禱鬼,早已植入了這個世界百姓的心中。
鬱思平此言無異於在咒罵上頭,這已經不是大逆不道了,簡直就是獲罪於天!
就連一旁的陳年,都聽的頭皮發麻,一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別人不知道,陳年心中卻是清楚。
九年之前,上清十一大曜燈儀之下,十一位星君法意顯化。
神首羅?隱曜與神尾墜星計都兩位星君呈逆行之相,擺明了天道有異。
若是鬱思平此言為真,那天道有異的原因...
陳年猛然抬頭看向天際,隱約之間,他仿佛在萬丈高天之上,看到了一隻以世間萬物為食的萬丈高天之鬼!
“古者聖王明知天鬼之所福,而辟天鬼之所憎,以求興天下之利,而除天下之害。”
餘音未絕,仍在陳年耳邊環繞。
天鬼,天鬼,或許真的就是字麵意思。
祀神禱鬼,或許最初之意,便是討那天鬼開心,用以求活!
陳年望著天空,眼中眸光不停閃爍。
天道、天鬼、仙神、祭祀、鬼神、法界、陽氣...
一個個念頭自他腦海中浮現,又快速消失,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也慢慢的清晰了起來。
隨著他腦海中思路不斷運轉,一層新的陰影蒙上了陳年的心頭。
天,怎麽會死?!!
而在他身旁,鬱思平並沒有因為皇甫昌明的震怒有半點退縮之意。
他上前一步,看著皇甫昌明的麵龐,沉聲道:
“既然先生稱學生為信口胡言,那不知先生可否教我,何為天鬼?”
“以先生之言,古之聖賢,為天鬼之所欲,方得天下大利。”
“那天鬼之所欲為何?為天鬼之所不欲,又為何?”
皇甫昌明看著鬱思平那張稚氣剛消的麵龐,已經全無了先前的輕視之心。
此言明著是問天鬼之欲,實則是在問,那所謂的天鬼所欲的解釋權在誰手中。
畢竟皇甫昌明先前有言,古籍亡佚眾多,其所言不過是古籍之中的隻言片語。
若是如此,那古之聖賢所言,豈不是成了人人可以注解,並以之為憑,行祭祀之事的借口?
此問若是答不出,便是皇甫昌明私心所在。
足以使其自亂陣腳,以證其借古聖之事,行己之欲行。
能夠名滿天下,哪個不是辯經中的高手,皇甫昌明如何看不出鬱思平的心思。
他目光掃過眼前的三個年輕人,沉聲回道:
“我為天鬼之所欲,天鬼亦為我所欲。若我不為天鬼之所欲,而為天鬼之所不欲。”
“天欲義而惡不義,天下有義則生,無義則死,有義則富,無義則貧,有義則治,無義則亂。”
“天鬼之所欲,隻在一個‘義’字。”
“‘義’嗎?”
陳年回過神來,看著對峙之中的兩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天道有異的真相,或許不在那些山門世家手中,而是記錄在這個世界凡俗的經史典籍之內。
陳年整了整思緒,向前一步,緩緩開口道:
“先生此番言論,不知是那夫子所言,還是先生自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