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爛磚破瓦的建築，絲絲遊走的臭氣。
    淩夜站在入口的不遠處，心情還是有些忐忑。
    雖然紅衣術士說大胖他們已經死了，但自己沒有親眼見到，萬一還在呢？
    自己進去，是不是又要看到那個令他難受的畫麵?
    駐足了好一會。
    術士沒有理由騙我，胖乞丐他們肯定走了。暗暗安慰自己，淩夜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一切安靜，八個穿著破衣的殘廢乞丐互相依偎成一團，天不算冷，可是他們的衣服單薄破陋，又沒東西吃，保暖很差。
    淩夜看到了那個小男孩，上次奄奄一息的小男孩，此時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的醒了過來。
    淩夜以為他已經死了。
    胖乞丐不見了，那些好手好腳嗜懶成性的乞丐也不見了，一點痕跡也沒留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在這世界上。
    真的都不見了，和術士說的一樣。
    那些乞丐看著痩下的淩夜，原本灰暗的眼裏有了光。
    淩夜走到他們身前，將腰間的布袋放下，一個一個地給他們遞百色果。三個老的一個小的，淩夜都多分了一個。
    一個個麵黃肌瘦的乞丐，拿著百色果，身體不停地顫抖，眼裏流出淚花，好像，這百色果比金子還珍貴。
    又或許，是觸及內心深處，他們這幫苟延殘喘在世界上的人，竟然還有人記得他們。
    “謝謝，謝謝淩夜恩人。”
    沒有立刻吃。原來，他們第一次就記住了這個善良少年的名字。
    他們紅了眼眶，一個勁地上下搖頭，努力地想做出磕頭的樣子感謝淩夜，可是他們身體殘缺，這已是他們最大的極限。
    淩夜突然感覺眼睛很酸澀，好像是某種濃烈的東西要噴薄出來。
    心裏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不再是幫助他人而得到的滿足感，不是那種因為自己善良的驕傲感。
    這一刻，他們仿佛得到了拯救，因為有人記得他們，淩夜也仿佛走出了這個陰暗的角落，因為這裏有陽光照進來。
    淩夜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們，動容道：“快吃吧。”
    乞丐們這才肯動口，姿勢各異，大部分都是坐著，身體殘缺，有個乞丐兩條腿已經斷到了大腿根，隻能一直趴在地上。
    鄭老板的百色果很大很甜，他們吃的臉上滿是笑容，淩夜也不經意地笑了，帶著少年那份最純粹的單純。
    “淩夜哥哥，你也吃。”那個小男指頭輕輕提著另一個百色果頭上的枝莖，竟然要遞給淩夜。
    淩夜笑得溫和，搖頭：“哥哥不餓，你吃。吃多點，身體才好。”
    小男孩髒髒的腦袋輕晃，聲音稚嫩：“哥哥一起吃，更開心。這是哥哥的果子，哥哥要先為自己著想，哥哥能記得我們，我們已經很開心了。”
    淩夜頓時紅了眼。
    那三個老乞丐也是要將另外一個果子給淩夜，他們一樣用指頭提著枝莖，不想弄髒百色果，開口道：“小恩人，我們不是胖乞丐那樣貪心的人，對我們來說，好好活著就已經很好了。你的確應該先想著自己，世界上像胖乞丐那樣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你為善不先私己，太容易被人利用。”
    為善，先私己嗎？
    淩夜看著老乞丐，又仰頭看向天空，天藍藍的，烏雲已經散開。
    “謝謝你們，我明白了。”淩夜接過那幾個百色果，“這三個百色果，我想給爺爺和二叔他們。這一個百色果，我想和你們一起吃。”
    幾個乞丐都開心地笑了，其實本應如此。
    誰又能做到完全的無私呢?人都有私心，這本來就無可厚非。
    善良，也是相對而言，亦是相互的。
    淩夜毫不在意地坐在髒臭的地上，挨著那些乞丐，和他們歡聲笑語，和他們一起吃著這又紅甜的百色果。
    果皮和果肉都紅才是甜的，這何嚐又不是人呢？表裏如一，又怎不比那些表現的善良，實際內心險惡的人，更加讓人認可舒服？
    “乞丐爺爺，胖乞丐和他的跟班他們去哪了?”淩夜突然問。
    “他們啊，被人帶走了。”
    “被人帶走了?”
    老乞丐看到淩夜臉上的疑惑，緩緩解釋：“那天你走後，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個老人，說是帶胖乞丐他們去吃東西。”
    “胖乞丐見隻是一個老人，也沒有顧慮，就跟著去了，留下我們在這裏。後來，那個老人單獨回來了，帶回一些吃的給我們，還把小乞丐救活。他說，胖乞丐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要我們自己好好活著。”
    “老人?”看來不是那紅衣術士做的。
    “依我這把老骨頭看，他們應該是死了。”老乞丐道。
    “死了?怎麽可能?他們可是好幾個好手好腳的年輕人，那老人怎麽打得過?”
    “有些人，不能看表麵，我看那老人氣勢不凡，應該是個練家子。收拾幾個沒力氣的乞丐，還是很容易。”
    “那老人腿瘸嗎？”淩夜冒出一句。
    “不瘸，身子骨很硬朗。也多虧了他，不然我們遲早不是餓死就是被打死。”老乞丐答道，語氣中也帶著感激。
    淩夜跟著點頭。的確是這樣，沒有老人，他們的命運會一直悲哀下去。
    “乞丐爺爺，為什麽城主大人不給你們安排一個生活的地方呢?”
    “嗬嗬，像我們這樣沒有價值的人，有誰會關心死活呢？”
    “價值?”
    老乞丐輕輕點頭，歎息道：“小恩人，你還小，不過有一天你會懂得。你不能給人家創造利益，不會有人在意你。我們這幫殘廢的乞丐就是這樣，不能耕作，就隻能這般躺在這裏，靠著這殘廢的身軀去博取他人同情，去換那一點點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但對我們來說無比重要的食物，這就是我們的生活，無能為力的生活。”
    可是老乞丐突然笑了，那是對淩夜溫和的笑：“我們以為就要這樣被人遺忘，在點點苦苦掙紮中死去，可是小恩人——”
    老乞丐認真道：“你還記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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