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雲頂天宮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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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講究一個落葉歸根,從哪裏生長的,就算是死了,也想要葬入祖墳。
陳皮早早地就為自己身後事做好打算了。
他的長眠之地,就在師父師娘的旁邊。
奶奶也在這裏。
他在意的人都在這裏,他不會覺得孤單。
陳皮已經沒有什麽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了,他拄了一根拐,固執地不要任何人的攙扶,然後慢慢蹲下身,為奶奶、師父師娘的碑拂拭幹淨。
陳皮已經很老很老了,簡簡單單的一個蹲下的動作,他做了很久很久。
喬熙就這樣安靜地看著陳皮,沒有動作,也沒有任何話語。
這時候所有的話語和動作都會變成憐憫和嘲笑。
陳皮是多驕傲一個人啊,他承受不了他人對他的憐憫,更承受不住喬熙對他的憐憫。
現在還是冬天,長沙的天氣雖然比不上長白山那一帶的嚴寒刺骨,但是也簌簌下著雪花。
陳皮從懷裏拿出一張手帕,仔細地疊好,動作十分小心翼翼,仿佛是對待什麽稀世珍寶一樣。
實際上,那不過是一張微微泛黃,還卷著毛邊的破手帕,上麵繡了一點花紋。
喬熙認真看了看,那是丫頭繡的。
曾經丫頭也為她繡了很多東西,從手帕,到衣服,每一件都傾注著丫頭對她的關心和愛。
陳皮把帕子疊了又疊,總是不滿意,折騰了好久才停了手。
原來不是帕子疊不好,是他的手已經不允許再做這些事情了。
陳皮歎著氣,拿著手帕把墓碑上的雪花擦了又擦,但這雪花真是個調皮的孩子,落個不停,陳皮擦啊擦,雪花就落啊落。
剛剛才擦幹淨的墓碑,現在又落滿了雪花。
雪花飄到墓碑上丫頭和二月紅的照片上,照片上的兩個人還是年輕的模樣,丫頭笑得很甜,二月紅也是一副溫柔的樣子。
丫頭可愛美了,她當然會留下自己最美的樣子。
其實丫頭去世的時候,已經有五十多歲了,就算是喬熙當年為她解了毒,毒素還是影響了丫頭的壽命。
二月紅倒是在世上多留了好些年,丫頭去世的那一天,二月紅是想著隨她而去的,但是丫頭臨死之前拉著二月紅的手,說,喬熙還沒回來呢,要是喬熙哪一天回家了,看不到他們,找不到家了怎麽辦?
二月紅憑著亡妻的遺願,又獨自撐了好多年。
晚年的時候應老友解九爺的請求,收了最後一個小徒弟——解雨臣。
陳皮是有些吃味的,小師弟一來,自己就不再是師父唯一的徒弟了。
但小師弟確實可愛,陳皮繃著臉擺師兄的架子,也護著身處豺狼窩裏的師弟好多次。
二月紅對此還算滿意,自己這一身唱戲的本領,總算是後繼有人了,但看著小小年紀扮相的徒兒,二月紅總覺得有些遺憾。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他透過小徒弟咿咿呀呀的唱腔,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鶯啼婉轉的喬熙。
二月紅是前幾年去世的,他去世的那天,也是一個冬天,長沙下了一場雪。
師娘最喜歡雪了。
陳皮靠在奶奶的墓碑上,說了很多曾經的事。
可能是老了,人變囉嗦了,也可能是人之將死,陳皮覺得自己有好多話要說。
喬熙也直接一屁股坐在陳皮的旁邊,側耳傾聽著,陳皮的一生,這獨屬於陳皮的故事。
陳皮從來不算是一個好人,相反,他殺人放火、違法亂紀的事情幹了不少。
從小生活在亂世,在那個年代,好人是活不下去的。
後來世道徹底亂了,陳皮就在這煉獄中,摸爬滾打了好多年,把自己養得滿身尖刺。
遇到師父師娘之後,他終於遇到了自己的春天,但好景不長,桀驁不馴看不起一切的少年,一定會栽一個跟頭的。
師娘因為他,性命垂危。
在他絕望之際,春天再一次降臨,喬熙出現了,她如同天使一般,拯救了師娘的性命,也拯救了少年的一生。
可能當時太年輕,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所以,上天所恩賜的一切幸福,都輕易地收回去。
喬熙失蹤杳無音信生死不知,師娘疾病纏身多年撒手人寰。
辛苦拉扯長大的女兒,也在一次考古活動之後,音訊全無。
陳皮是找過女兒的,自己辛辛苦苦養這麽大的孩子,一遭失蹤,他怎麽可能一點都不擔心、不著急呢?
但越是查下去,就越是心驚。
他不能再查下去了。
不能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有一隻無形的手,把他們所有人的命運,全部都緊握在了一起,他們就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一舉一動,都在傀儡師的手上。
但陳皮這一輩子,最不信的就是命。
他們這些人,都不信命。
命運給予我桎梏,即便是拚盡全力,我也要掙脫這枷鎖。
九門已經為掙脫這些絲線,付出了兩代人的一心血。
他們這些人,已經盡力了,掙脫枷鎖的任務,已經交到了新的一代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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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蒙山七星魯王宮,西沙海底墓,秦嶺神樹,長白山雲頂天宮,這每一步路,都是他們計算好的,為的就是破局。
陳皮從自己的生平,又講到了奶奶。
奶奶的墓碑上沒有照片。
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奶奶連一張畫像都沒有留下來。
陳皮已經記不清奶奶的模樣了,他隻記得,奶奶粗糙的手掌,摸著他的額頭時,是那麽的暖和。
“能為我唱一曲,你曾經哄文錦睡覺時唱過的歌謠嗎?”陳皮費力地坐直了身體。
“可以啊。”喬熙一攬手,輕而易舉地就把陳皮攬到自己肩上靠著,一隻手放在陳皮的背上,像哄孩子睡覺一樣,輕輕地一拍一拍。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紛飛的雪花,落在相依靠著的二人身上,為二人頭上增添了一抹雪白。
“等我死了,就埋在那兒……”陳皮指了指旁邊的一個空位,“那樣我還和奶奶她們在一起。”
喬熙沒有回話,依然輕拍著陳皮,然後唱著歌謠。
“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隻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喬熙的肩上一沉,扭頭看去,陳皮已經閉上眼睛了,陳皮手裏的帕子也鬆開掉落下來,落在雪白的地麵上。
喬熙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是落下來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著回了一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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