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時，楊凡被屋簷滴落的露水驚醒。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佩劍的位置，指尖隻觸到粗麻布衣的褶皺。
    泥牆縫隙裏透進的微光中，能看見羅雪蜷縮在對麵草席上熟睡的模樣，睫毛隨著呼吸輕顫，全然不似前世那個眉間凝著寒霜的冰魄仙子。
    &34；楊大哥，你看這個！&34；晨光初綻的溪邊，羅雪提著裙裾踩在青石上，腳踝沾著新摘的野雛菊。
    她將編到一半的花環舉過頭頂，淡黃花瓣被朝霞鍍上金邊，有幾片隨著動作簌簌落在她烏發間，&34；阿婆說今天要教我做菜團子呢。&34；
    楊凡握著竹耙的手緊了緊，木柄上未削淨的毛刺紮進掌心。
    前世羅雪替他擋下天道雷劫時，發間融化的冰晶也是這樣紛紛揚揚。
    輪回印在腕間發燙，他望著少女被溪水打濕的裙角，忽然分不清此刻的安寧是偷來的幻夢，還是那場慘烈犧牲換得的奇跡。
    &34；當心青苔。&34；他終究沒有接那個花環。
    竹耙劃過曬穀場的聲響驚飛了枝頭麻雀，碎金般的穀粒裏混著幾顆前世罕見的靈種，在泥地上滾出微不可察的靈光。
    正午的炊煙裹著槐花香飄來時，李阿婆挎著竹籃推開了籬笆門。
    老人布滿裂口的掌心托著兩個還冒著熱氣的麥餅，油紙包著的鹹肉在籃底壓出深色痕跡。&34；雪丫頭正在灶間學揉麵呢。&34；她眯眼望著在菜畦間除草的楊凡，皺紋裏漾著某種了然的笑意，&34；村東張木匠家的二小子，昨日還跟我打聽雪丫頭...&34；
    楊凡手中的鋤頭突然重重磕在石頭上。
    輪回印不受控製地亮起幽藍微光，驚得籬笆外啄食的母雞撲棱著翅膀逃開。
    前世那些覬覦羅雪冰魄仙體的修士，最後都成了他劍下亡魂。
    &34；阿婆說笑呢。&34；羅雪沾著麵粉的身影從茅屋轉出，發梢還掛著片菜葉。
    她將新蒸的雜糧饃塞給老人，轉頭時耳尖泛著薄紅，&34；楊大哥除草辛苦了，我給你留了最暄軟的饃心。&34；
    暮色四合時，楊凡總愛坐在老槐樹下刻木牌。
    前世他屠滅三大宗門時，也曾用同樣手法刻過仇敵的命牌。
    如今木屑紛飛間，刻出的卻是籬笆缺損處的榫卯。
    輪回印在樹影間明明滅滅，那些本該劈向仇敵的劍氣，此刻正小心控製著削平木刺。
    &34；又在刻護身符嗎？&34；羅雪提著陶罐挨著他坐下，帶著草藥清香的溫水注入粗陶碗。
    她總以為楊凡每日雕刻的是保平安的木牌，就像村口土地廟裏那些係著紅繩的桃木符。
    楊凡望著碗中晃動的月影，忽然想起前世羅雪以元神溫養他破損金丹時，冰魄仙體的寒霧也是這樣在藥鼎中流轉。
    他鬼使神差地抓住少女欲收回的手，卻在觸及她茫然的眼眸時，被輪回印灼得猛然鬆手。
    陶碗墜地的脆響驚飛夜梟。
    如此反複七日後的清晨，楊凡在曬穀場角落發現了幾枚帶血的鱗片。
    那抹幽藍光澤令他瞳孔驟縮——分明是前世追殺過他們的天淵蛟龍特有的逆鱗。
    可當他循著痕跡追至後山，隻看到被野豬拱亂的草藥田，李阿婆正拄著拐杖心疼地數著斷莖。
    &34；定是前日那場暴雨引來的山洪。&34；老人彎腰撿起塊鱗片形狀的碎石，&34；去年王獵戶還在這片撞見碗口粗的蛇蛻呢。&34；楊凡盯著石片上似曾相識的紋路，直到羅雪挎著竹籃來送飯，才將那句&34；天道盟的追蹤陣&34；咽回喉嚨。
    黃昏的溪水泛著蜜色，羅雪赤腳踩著鵝卵石去夠浮在水麵的木蜻蜓。
    楊凡坐在下遊磨鋤頭，望著她揚起的裙裾下晃動的腳鏈——那是今早李阿婆送的&34；嫁妝&34；，三枚銅錢串成的舊物件正在餘暉中閃著暗紅光澤。
    輪回印突然在腕間劇烈震顫，水麵倒影裏，羅雪發間的野雛菊不知何時變成了冰晶凝成的優曇花。
    楊凡猛然起身，卻見少女隻是被青苔滑了下，木蜻蜓順著突然變急的水流漂向深潭。
    溪水漫過羅雪的腳踝時，水麵突然泛起細密的銀鱗。
    她踉蹌著抓住濕滑的鵝卵石，腕間銅錢串成的腳鏈突然迸出暗紅微光。
    楊凡手中的磨刀石應聲碎裂，輪回印激發的劍氣斬斷三丈外垂柳的同時，已將少女攔腰卷回岸邊。
    &34；楊大哥的衣帶真涼。&34；羅雪仰頭輕笑，發間野雛菊沾著水珠簌簌落在他襟前。
    她渾然不覺方才劍氣掀起的罡風削斷了十步外的蘆葦，纖細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楊凡腕間發燙的輪回印，像撫摸受傷的小獸般輕柔。
    楊凡猛地抽回手臂。
    前世羅雪替他在天劫中碎裂元神時，冰魄仙體也是這樣溫柔地包裹住他暴走的劍氣。
    此刻輪回印在兩人肌膚相觸處烙下青煙，溪水倒影裏，少女瞳孔深處竟閃過轉瞬即逝的冰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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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當心水鬼。&34；他胡亂扯開話題，彎腰去撿沉入水底的磨刀石。
    石上殘留的蛟龍逆鱗紋路突然刺痛指尖——方才羅雪摔倒處的水草間，分明浮著片指甲蓋大小的幽藍鱗片。
    暮色四合時，楊凡在茅屋後點燃驅蟲的艾草。
    青煙繚繞中，前世記憶如附骨之疽般啃噬神經：羅雪在九重雷劫中化作冰晶的畫麵，與白日裏少女赤足踩水的笑靨反複重疊。
    篝火劈啪爆開的火星裏，他看見自己沾滿仇敵鮮血的手，此刻正握著給羅雪編竹蜻蜓的篾刀。
    &34；後山的白芨草又該施肥了。&34；李阿婆挎著藥簍從暮色中走來，佝僂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
    老人布滿裂口的指尖拈著株葉片焦黃的草藥，&34；這幾日暴雨衝毀了藥田的溝渠，雪丫頭說要去山神廟求個平安符...&34；
    楊凡瞳孔驟縮。
    前世天道盟正是用山神廟的追蹤陣定位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他霍然起身，輪回印激發的劍氣掀翻藥簍，數十株看似普通的止血草裏，竟混著三片泛著幽藍磷光的龍鱗草。
    &34；阿婆從哪采的這些？&34；他嗓音發緊。
    老人卻笑眯眯地撿起沾了泥土的草藥：&34；後山斷崖下新冒出來的，王獵戶說像是蛇銜來的種子...&34；
    子夜時分，楊凡在曬穀場布下第九重禁製。
    前世用來困殺化神期修士的囚龍陣，此刻正化作細若遊絲的金芒滲入每粒稻穀。
    他閉目感應著方圓十裏的靈氣波動，卻聽見茅屋裏傳來羅雪夢囈般的呢喃：&34；楊大哥...花環...&34；
    月光透過茅草縫隙灑在少女熟睡的麵龐上，她懷中緊抱的粗布枕頭浸著淡淡藥香——那是楊凡白日特意用安神草熏過的。
    輪回印突然在黑暗中亮起，映出她脖頸處若隱若現的冰紋，宛如前世冰魄仙體覺醒前的征兆。
    楊凡指尖凝起劍氣懸在她咽喉三寸處，顫抖著遲遲未落。
    窗外傳來夜梟淒厲的啼叫，混著山風掠過藥田的簌簌聲，恍惚間竟似萬千修士禦劍破空的呼嘯。
    第二日天未亮，羅雪就蹲在菜畦裏給新栽的菘菜澆水。
    晨露沾濕她綰起的袖口，露出腕間昨夜莫名出現的淡藍淤痕。&34；定是被山蚊子叮的。&34；她將搗碎的薄荷葉敷在傷處，轉頭時發梢掃過楊凡緊繃的下頜，&34；楊大哥你看，阿婆送的銅錢顏色變深了呢。&34；
    楊凡握竹杯的手猛然收緊。
    三枚本該黯淡的銅錢此刻泛著血沁般的光澤，邊緣隱約浮現出天道盟追魂令的符紋。
    他想起昨夜探查後山時，在斷崖下發現的半截刻著&34；天淵&34；二字的石碑，碑文裂縫裏滲出的幽藍液體正與銅錢上的血沁緩緩交融。
    &34；晌午我去鎮裏換些鹽巴。&34；他忽然開口，目光掠過遠處山巒間積聚的雷雲。
    羅雪踮腳替他撫平衣領褶皺時，指尖無意擦過他頸側輪回印，那處皮膚頓時騰起冰火交織的霧氣。
    正午的集市喧鬧聲中，楊凡站在鐵匠鋪前摩挲著新打的鐮刀。
    刀刃倒影裏，幾個戴鬥笠的貨郎正在糧攤前抓取穀粒——其中一人指縫間漏下的靈米，分明刻著囚龍陣的微縮符紋。
    當賣山貨的老漢掀開籮筐，露出裏麵泛著磷光的蛇蛻時，楊凡終於看清那些&34；貨郎&34；衣擺內層繡著的銀鱗暗紋。
    暮色如血染透茅屋簷角時，羅雪將新摘的野菊插在粗陶罐裏。&34；楊大哥不覺得村後的山泉特別甜嗎？&34；她哼著不成調的鄉野小曲，把溫在灶灰裏的雜糧饃遞給楊凡，&34；昨夜裏夢見咱們在雪山上采靈芝呢...&34；
    楊凡咬破的舌尖泛起腥甜。
    前世他們確實在北極秘境采過萬年冰靈芝，而那處秘境入口，正刻著與村後斷崖石碑相同的天淵族徽。
    夜風突然卷著暴雨前的土腥氣湧入窗欞，他望著羅雪在灶火映照下愈發剔透的側臉，突然發現她睫毛上凝著的不是水汽，而是細碎的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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