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暗火燎原,血染銅門

字數:4322   加入書籤

A+A-


    林婉的馬車碾過青石板時,大牢的黴味已經順著車簾縫隙鑽了進來。
    她撩起繡著麥穗的簾角,看見斑駁的朱漆門楣下,兩個獄卒正哈著腰搬開擋門的石墩——阿九提前傳了話,說刺客被單獨關在最裏間的死牢。
    “夫人。”獄卒頭目抹了把額角的汗,鐵鑰匙串在手裏嘩啦作響,“那小子硬得很,用了拶指都沒喊一聲,倒把刑具崩斷了兩根。”他說著遞過一盞防風燈,燈芯在風裏晃出豆大的光,“您……可要當心。”
    林婉接過燈,袖中銀簪輕輕抵著掌心——這是葉陽送她的,說是當年在鹹陽街頭學來的防身術。
    鐵門“吱呀”一聲開的刹那,她看見陰影裏坐著個人,脊背直得像根槍杆,左臉有道從眉骨到下頜的刀疤,正泛著暗紅的新傷。
    “魏無忌。”林婉開口,聲音像浸了冰水,“魏國信陵君旁支,十二歲隨質子入燕,三年前在易水河畔救過落水的燕國商隊。”她舉起銅牌,“這枚刻著‘魏’字的令牌,是你族中長輩用劍刃鑿的,對麽?”
    刺客的手指突然蜷緊。
    林婉注意到他腕間有圈淡青的勒痕——是被粗麻繩捆的,不是刑具。
    這說明他在被捕時根本沒反抗,甚至可能是故意被抓的。
    “夫人好記性。”刺客終於抬頭,刀疤扯動時露出森白的牙,“我是來殺你的。”他的聲音啞得像砂紙,“但現在不想了。”
    林婉的銀簪在掌心又深了一分。
    她看見刺客的目光掃過自己腰間的麥穗玉佩,那是葉陽用燕國新麥磨的粉摻銀鑄的,“農部的人說,今年易水兩岸能多收三成糧。”她突然笑了,“你若真想殺我,該挑我在田間查看麥壟的時候。”
    刺客的喉結動了動。
    林婉乘勢上前兩步,燈影在兩人之間搖晃:“魏國在鹹陽的密使上個月送了二十車玉璧給李斯,對吧?你們想借秦人的刀,先清掉燕國的‘麻煩’。”她指尖叩了叩銅牌,“可你這枚令牌,分明是給燕國人看的——魏國有心示好,又怕秦人生疑,所以選了個死士來演苦肉計。”
    刀疤下的皮膚突然抽搐起來。
    刺客猛地站起來,鐵鏈在地上拖出刺耳的響:“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身上有桂花香。”林婉後退半步,卻沒移開視線,“魏國宗室女眷常用桂州的香粉,你左袖口蹭了兩指寬,是替某位貴女提過妝匣吧?”她將銅牌拍在石桌上,“現在告訴我,魏國要拿什麽換秦國的默許?”
    刺客的瞳孔驟縮。
    林婉知道自己賭對了——能讓魏國冒險在薊城行刺的,絕不是普通恩怨。
    她轉身對門外喊:“阿九,封鎖所有通往魏境的官道,隻留西門放商隊出去。”又對刺客笑,“你若不說,我就讓你看著魏國的密使,如何被燕軍的箭簇串成糖葫蘆。”
    石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林婉剛跨出牢門,就見影衛小旗官從馬上滾下來,懷裏抱著個染血的布包:“夫人!殿下發來急報,魏國駐燕商隊裏搜出密信,內容……內容是魏國願割三城換秦軍助其複國!”
    林婉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
    她抓過布包拆開,泛黃的絹帛上墨跡未幹,“願獻武遂、苦陘、曲逆三城為聘”幾個字刺得眼睛生疼。
    “立刻通知殿下。”她將絹帛塞進小旗官手裏,“讓他把抄本送楚、韓、趙,就說……燕國願做六國的耳目。”
    小旗官翻身上馬的刹那,林婉聽見大牢方向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她回頭望去,刺客正用頭撞著石壁,血順著刀疤往下淌,嘴裏含糊不清地喊:“魏王昏了頭!三城……三城夠養十萬大軍啊!”
    林婉攥緊腰間的麥穗玉佩。
    晨霧裏傳來撫恤院方向的銅鑼聲——那是她讓老夫子教軍屬們識字的時辰到了。
    可今天,她沒像往常那樣趕去聽孩子們的讀書聲,而是帶著阿九直奔撫恤院後堂的賬房。
    “王媽媽,上月發放的冬衣布料。”她翻開賬本,指尖停在“絹布三百匹”的條目上,“可庫裏隻剩一百八十匹。”她抬頭看向縮在牆角的老嬤嬤,對方的指甲正拚命摳著袖口的金線——那是薊城最大的綢緞莊“雲錦閣”的標記,而雲錦閣的東家,是前右相的遺孀。
    “夫人明鑒!”王媽媽突然跪下來,發髻上的珍珠簪子劈裏啪啦掉了一地,“是……是陳夫人說,軍屬們穿粗布就行,剩下的布料……布料折成銀錢給她們。”她抖著手指向賬冊最後一頁,“您看,這裏記著‘代發銀錢二十鎰’,可……可陳夫人隻給了八鎰。”
    林婉的呼吸突然重了。
    她想起昨日在撫恤院見到的那個婦人,懷裏的孩子穿著露指的單鞋,腳背上全是凍瘡——原來該做冬衣的布料,早被這些蛀蟲換成了金釵玉鐲。
    “阿九。”她的聲音輕得像片雪,“去請樂乘將軍,就說……該收網了。”
    當樂乘帶著重甲衛衝進陳府時,林婉正站在院門口。
    她看著陳夫人被從暖閣裏拖出來,鬢邊的紅寶石簪子撞在門框上,碎成幾瓣血珠。
    “你敢動我!”陳夫人尖叫著撲過來,卻被樂乘的親兵一戟柄掃在腿彎,“我夫君是……是……”
    “是前右相,沒錯。”林婉蹲下來,將碎玉簪撿進帕子裏,“可前右相的牌位,上個月被我讓人從宗廟挪到了義莊。”她輕輕擦了擦陳夫人臉上的血,“你以為仗著舊貴族的名頭,就能貪軍屬的救命錢?”她將帕子塞進陳夫人手裏,“拿著這個,去大牢裏陪魏無忌吧——那裏的牆,比你暖閣的錦被結實多了。”
    暮色漫上薊城時,葉陽的玄色披風正被易水的風掀起一角。
    他站在土坡上,望著遠處秦軍的營火像連成串的鬼火,身後跟著二十幾個裹著黑氅的影衛——那是新組建的“鷹隼”突擊隊,副統領阿烈正用匕首在地上畫著進攻路線。
    “子時三刻,秦軍巡夜換防。”阿烈的刀尖戳在“中軍大帳”的位置,“我們從上遊渡河,用獸皮筏子潛到營後,火折子點著草料堆,趁亂摸進帥帳……”
    “不行。”葉陽突然打斷他,“草料堆離帥帳太遠,火勢引不開太多兵力。”他蹲下來,指尖在“糧倉”處畫了個圈,“燒糧倉。秦軍三十萬大軍的糧草,夠他們亂半個時辰。”他抬頭看向阿烈,眼裏有狼一樣的光,“記住,你們的目標不是殺人,是砍了王翦的帥旗。”
    阿烈的喉結動了動。
    他突然單膝跪地,匕首重重插進土裏:“末將若不能帶回帥旗,便把人頭掛在旗杆上!”
    “起來。”葉陽伸手拉他,掌心觸到阿烈甲胄下凸起的骨節——這是影衛裏最能打的,去年在函穀關單槍匹馬殺了七個秦卒。
    “燕國人的頭,要留給敵人的脖子墊。”他拍了拍阿烈的肩,“去準備吧,後半夜出發。”
    阿烈帶著突擊隊消失在暮色裏時,影衛快馬的嘶鳴從身後傳來。
    葉陽轉身,看見小旗官從馬上栽下來,懷裏的密信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殿下!鹹陽急報……公子高同意配合,願在秦軍出兵時製造內亂!”
    葉陽的手突然攥緊了披風的金線。
    他想起三個月前派去鹹陽的影衛,說公子高在嬴政的宴會上被灌了七壇酒,抱著酒壇哭:“我若生在燕國,定要跟著太子丹種麥。”現在,這個在秦宮如履薄冰的公子,竟願意拿身家性命賭燕國的未來。
    “告訴他們。”葉陽望著漸起的夜色,聲音低得像易水的浪,“燕國有麥,有劍,有十萬願為知己死的兒郎。”他將密信塞進火折子,火星子劈啪炸響,“去回鹹陽:燕不會辜負每一個站在我們這邊的人。”
    薊城的燈火在遠處亮起時,葉陽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他回頭望去,影衛的燈籠在夜色裏像跳動的血珠——那是從薊城來的急報,正朝著易水前線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