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草原時代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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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草原熱浪蒸騰,俺答汗的王旗無精打采地垂在旗杆上。遠處傳來的歡呼聲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吵得俺答汗太陽穴突突直跳。
    &34;還沒完沒了?&34;俺答汗一把掀翻麵前的銅酒壺,馬奶酒濺在羊毛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汙漬。
    他的心腹特木爾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解釋道:&34;回大汗,是先鋒營的五百騎兵到了,每家都分到了明國賞的綢緞...女人們正圍著看新鮮。&34;
    帳外突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緊接著是成百上千個鈴鐺同時搖響的清脆聲響。俺答汗猛地站起身,金刀撞在案幾上哐當作響。這是凱旋儀式——隻有最榮耀的勇士歸來時,全族的女眷才會搖響銅鈴相迎。
    當俺答汗陰沉著臉走出王帳時,眼前的場景像尖刀般紮進他的眼眶。草原上鋪開一條五色斑斕的河流——那是兩萬蒙古騎兵的家眷們穿著明國賞賜的彩緞新衣,在烈日下匯成的洪流。孩童們舉著中原樣式的糖人奔跑嬉鬧,女人們手腕上的銀鐲子叮當作響,都是明國朝廷額外賞給軍屬的恩典。
    &34;阿布!&34;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突然衝出人群,撲向騎兵隊伍裏一個滿臉風霜的百夫長,&34;明國皇帝真給了咱家十畝水澆地?&34;
    &34;千真萬確!&34;百夫長舉起一卷蓋著朱紅大印的地契,&34;就在宣府城外,明年開春就能種稻米!&34;
    人群又爆發出一陣驚歎。俺答汗看見自己部落的牧民們圍著那些地契,眼睛裏閃著餓狼看見肥羊般的綠光。
    更遠處,巴特爾的儀仗隊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那麵繡著&34;順忠王&34;的明黃大旗獵獵作響,旗杆頂端綴著的金鈴在風裏灑出一串清越的聲響。
    當巴特爾來到王帳前時,他身後跟著二十名盔明甲亮的親衛——全是明國工部特製的山文鎧,甲片在陽光下泛著水波紋般的冷光。更刺眼的是每個親衛胸前掛著的銅牌,上麵&34;禦賜順忠王府親兵&34;七個楷字清晰可辨。
    &34;臣,巴特爾...&34;巴特爾在馬上微微欠身,蟒袍上的金線雲紋晃得人眼花,&34;奉大明皇帝旨意,率出征將士返歸故裏。&34;他故意側身讓出視野,讓俺答汗看清後麵綿延數裏的隊伍,&34;兩萬兒郎俱在,請大汗查驗。&34;
    其實當然是不可能的,肯定有戰死的。但是,兩萬人馬,少個一兩千,其實也看不出什麽,也沒人會核查,因為這很正常。
    要知道,原本的認知中,這兩萬人馬怕是都回不來的,結果絕大部分人卻都回來了!
    王帳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聽出了這話裏的機鋒——俺答汗當初派出的&34;送死隊&34;不僅一個沒少,還個個衣錦還鄉。現在這兩萬人和他們的家眷,都屏息等著看大汗如何應對。
    俺答汗的視線掃過人群,突然在騎兵隊伍裏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麵孔——蘇赫巴魯,這個曾經因為頂撞自己而被抽了三十鞭子的千夫長,現在正撫摸著腰間那柄明國禦賜的鎏金彎刀,刀柄上嵌著的紅寶石有鴿子蛋大小。
    &34;好...很好...&34;俺答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可怕。他這才意識到,從巴特爾出現開始,自己的喉嚨就像被無形的鬼手掐住了。
    他親手送出去送死的兩萬人,如今帶著榮耀,耀武揚威地回來了。最可怕的是,他們看向巴特爾的眼神,比當年追隨自己時還要熾熱三分。
    俺答汗都不知道自己最終是怎麽應付了這個場麵,麻木地順應民心,舉辦了歡慶會。
    結果讓他沒想到的是,宴會比預想的更糟。
    當烤全羊的油脂滴在火堆裏發出滋滋聲響時,巴特爾帶來的明國樂師奏起了《平定倭寇得勝曲》。
    更讓俺答汗吐血的是,那些跟著出征的將領們居然都能跟著哼唱——天知道他們在明國軍營裏學了多少漢家玩意。
    &34;這琉璃杯真透亮!&34;一個百夫長舉著明國賞賜的酒器向同伴炫耀,&34;聽說在京師,這麽一隻杯子能換二十頭羊!&34;
    俺答汗看著自己手裏拿著的從明國買回來的高價琉璃杯,突然覺得馬奶酒酸得難以下咽。什麽時候,他們竟然都敢和他俺答汗一樣享受了?
    他正暗恨著呢,忽然,巴特爾不知何時湊到了主座前,手裏捧著個雕花漆盒:&34;大汗,這是兵部王尚書托臣轉交的禮物。&34;
    俺答汗打開盒子,裏麵是十二枚銅製的小物件,形如展翅的雨燕。
    &34;王尚書說,這叫&39;火鐮&39;。&34;巴特爾拿起一枚輕輕一擦,頓時迸出耀眼的火花,&34;比火石方便十倍,大雪天也能生火。&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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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內頓時響起一片驚歎。俺答汗看著部落裏的長老們傳閱著火鐮,渾濁的老眼裏閃著孩童般的好奇,突然明白自己輸在了哪裏——明國人給的不僅是刀劍,更是這些能滲進骨髓的便利。就像那條橫貫草原的鐵路,每天轟隆隆地運來數不盡的稀奇物件,把遊牧民族千年不變的生活習慣碾得粉碎。
    虧得他當初以為,如果他日和明國翻臉的話,光是鐵軌就能給他打造不知道多少盔甲和箭頭,結果……
    此時的俺答汗,忽然非常後悔,當初為什麽要和明國互市這麽多?就不應該這樣,最多隻是自己派人和明國互市,就隻買自己想要的。
    可如今……
    深夜,當最後一堆篝火熄滅時,俺答汗獨自策馬來到鐵路旁。月光下,鐵軌像兩條銀蛇般伸向遠方。他忽然抽出金刀,狠狠劈向鐵軌。
    &34;鐺——&34;
    火星四濺,刀刃崩開個米粒大的缺口,鐵軌上連道白印都沒留下。俺答汗望著卷刃的寶刀,突然發出夜梟般的大笑。笑著笑著,一口熱血噴在鋥亮的鐵軌上,像撒了一地紅珊瑚珠子。
    當親衛們在鐵路邊找到昏迷的大汗時,東方已經泛白。一班火車正噴著黑煙駛來,汽笛聲驚起成群的水鳥。
    鐵軌在朝陽下閃著冷光,像兩條永遠斬不斷的鎖鏈,把草原和中原牢牢捆在了一起。
    …………
    不知不覺,俺答汗在病榻上已經躺了七天了。
    蒙古包內彌漫著苦澀的藥味,混合著羊油燈燃燒的焦臭。侍女們輕手輕腳地更換著額頭上已經溫熱的濕巾,三娘子坐在床尾,正在剝一顆來自江南的蜜橘——這是明國商人特意獻給王妃的貢品。
    &34;大汗該吃藥了。&34;三娘子將橘瓣放在銀碟裏,指尖沾著晶瑩的汁水。
    俺答汗渾濁的眼珠轉動了一下。他看見妻子腕上那隻嵌著紅寶石的銀鐲,那是巴特爾從京師帶回來的&34;順忠王府賀禮&34;,特意送給他的王妃的。如今這抹刺眼的紅光每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像團永遠撲不滅的火。
    &34;滾...&34;俺答汗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
    三娘子恍若未聞,用銀匙攪動著藥碗:&34;太醫說這藥得趁熱喝。&34;
    她今天特意梳了明國貴婦流行的飛仙髻,發間那支金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帳頂投下細碎的光斑。
    俺答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侍女慌忙捧來銅盆。一口黑血濺在盆底,像極了草原上被獵殺的鷹隼最後吐出的血塊。
    &34;何苦呢?&34;三娘子歎了口氣,絲綢衣袖拂過丈夫枯瘦的手背,&34;我們和明國好不容易和好,過著這種舒心的日子,不好麽?&34;
    &34;舒心?&34;俺答汗猛地抓住妻子的手腕,那隻銀鐲硌得他掌心生疼,&34;再這麽下去,部族就沒了!&34;
    三娘子輕輕抽回手,腕上已經泛起紅痕。她吹了吹藥匙,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34;巴特爾昨天又送來兩車粳米。孩子們都說比青稞好吃,連你最喜歡的孫子阿古拉都...&34;
    &34;住口!&34;俺答汗掙紮著要起身,卻打翻了藥碗。褐色的藥汁潑灑在羊毛氈上,很快洇出猙獰的圖案。他突然發現,藥碗底竟印著&34;大明宣德年製&34;的款識——連熬藥的器具都換成了明國瓷器。
    帳外突然傳來孩童的笑聲。布簾掀起一角,露出阿古拉圓潤的小臉。七歲的孫子手裏舉著個彩色風車,正是明國集市上最常見的那種。
    &34;祖父!看我的風車轉得多快!&34;孩子歡快地跑進來,風車在氣流中呼呼作響,&34;巴特爾叔叔說,京師最是繁華,我也想去看看!&34;
    俺答汗的瞳孔驟然收縮。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卻在即將觸到風車時僵在半空。那轉動的彩輪上分明畫著明國的二十四節氣圖,每個竹片都削得薄如蟬翼——這種工藝,草原上的匠人再活十輩子也學不會。
    &34;阿古拉,去外麵玩。&34;三娘子摸了摸孫子的頭,&34;祖父該休息了。&34;
    孩子蹦跳著離開時,腰間的銅牌叮當作響。俺答汗看得真切,那是明國學堂頒發的&34;優等生&34;憑證,上麵用漢字刻著孫子的名字。
    頓時,他又想起一件事情了。
    明國之前說免費教草原上的人識字,原本他以為是占便宜的事情,如今算是明白了!
    &34;都有多少人在學漢字?&34;俺答汗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三娘子整理著被弄髒的床褥,頭也不抬:&34;不隻阿古拉。部落裏八歲以上的孩子,現在都在鐵路學堂上課。&34;她頓了頓,&34;包括特木爾家的小兒子——就是去年被你誇讚箭術的那個。&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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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答汗突然想起那個能百步穿楊的少年。當時他親手賞了那孩子一柄鑲著狼牙的匕首,說草原上的雄鷹就該有這樣的利爪。如今這利爪恐怕正在描紅臨帖,學著寫什麽&34;天地玄黃&34;。
    &34;叛徒...都是叛徒...&34;俺答汗的指甲摳進床榻的木頭,木屑刺進指縫也渾然不覺。
    三娘子忽然俯身,帶著蜜橘香氣的呼吸噴在丈夫耳邊:&34;老東西,你以為還是三十年前?&34;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情話,內容卻淬了毒,&34;看看你的金帳外——牧民們用明國的鐵鍋煮茶,姑娘們穿蘇杭的絲綢嫁人,連薩滿作法都用上了江西的朱砂。&34;
    俺答汗的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裏發出拉風箱般的聲響。他看見妻子鬢邊那支金步搖在視野裏晃動,漸漸化作當年插在她發間的野雉翎——那時她才十六歲,跟著他在馬背上馳騁,箭囊裏裝著十支白羽箭。
    &34;記得嗎?&34;三娘子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指尖撫過金步搖,&34;你送我第一件首飾是狼牙項鏈,說草原女兒就該有野性的美。&34;
    她突然笑起來,&34;可現在我的首飾匣裏,最差的也是揚州工匠打的銀簪。&34;
    帳外傳來悠長的汽笛聲。每三天,都有從關內開來的蒸汽火車。俺答汗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必定有無數牧民趕著牛羊去交易,用草原的皮毛換取明國的鹽鐵茶布。
    &34;對了,&34;三娘子走到帳門邊又回頭,&34;明國工部來了文書,說要給順義王府通自來水。&34;她掀開簾子,陽光勾勒出她依舊窈窕的輪廓,&34;就是那種擰開龍頭就出水的機關——再不用喝帶著羊糞味的河水了。&34;
    簾子落下的瞬間,俺答汗噴出一口鮮血。血珠濺在床頭的狼首銅像上——這是當年征服土默特部時繳獲的戰利品。銅狼的眼睛依舊炯炯有神,隻是映照出的不再是威風凜凜的大汗,而是個蜷縮在錦被裏的枯瘦老人。
    半個月後的深夜,當最後一班火車駛過時,金帳裏傳出了侍女們的哭聲。
    三娘子親手合上丈夫的眼睛,發現他僵硬的右手還緊攥著什麽。掰開一看,是半片已經發黑的狼牙——當年他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不知何時被偷偷藏在了枕下。
    一代草原梟雄,就這麽落幕了。
    或許,這其實是好事。如果他還在壯年,定要和大明翻臉的話,那他的下場,怕是會很不好看,史書上,也會留下反派的記錄;可如今,他死了,卻終歸還是大明所封的順義王!
    歸化城的鐵路學堂裏,蒙古部族的孩子們,正用清脆的童聲朗誦:&34;普天之下,莫非王土...&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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