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話裏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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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莎寧哥從行宮裏出來的時候,張夢陽一直跟在她的屁股後麵,時而拉住她的手臂,時而扳住她的臂膀,扯著她問東問西。
莎寧哥回過身來,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道:“你老纏著我幹嘛,我不都給你說了嗎,我是去找師父瞧病去了,師父他老人家打駐蹕山路過,我到那兒去找他了,就是這麽回事,你還讓我說多少回啊!”
張夢陽不服氣地道:“你這話乍聽起來貌似合理,可細一分析漏洞百出。你看,你剛到遼陽的那會兒,始終是處在昏迷不醒的狀態裏,即便是到了行宮,也需人攙扶著才能勉強坐得住。
“在這麽個狀態下,你一個人怎麽突然間能出城走這麽遠的路,跑到駐蹕山去見師父他老人家?再者說了,你一個傷得半死不活的人,是怎麽知道師父要打駐蹕山路過的?
“如果說他神通廣大,能掐算會算的話,算得出來你受了很嚴重的內傷,那他就應該多有幾步路,打遼陽這兒路過一下啊,幹嘛非得要折騰你大老遠地跑駐蹕山裏去,難道他覺得這麽做很有意思麽?”
莎寧哥一時間答不上來,索性抬手給了他一個嘴巴,打得清脆響亮,口中罵道:“你個小王八蛋,我看是你在嫌我死得不快是麽?張口半死不活,閉口內傷厲害。我問你,我什麽時候半死不活了?你怎麽知道我的內傷很厲害,嗯?”
看到張夢陽挨了自己一個嘴巴,半邊臉頰瞬間腫起,他的眼眶裏也霎時間湧滿了淚水,顫抖著打轉,似乎隨時都會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看到此情此景,莎寧哥的心裏頓時充滿了愛憐,覺著自己剛才出手或許太重了些,其實他這麽打破砂鍋問到底地追問自己,還不是體現了他對自己的關心麽?
而且他對自己言語中漏洞的質疑,本質上也沒什麽惡意,自己這麽蠻不講理地動手打他,而且還打得這麽重,實在是很有些說不過去。
莎寧哥也不在乎周圍有人沒人,哈哈一笑,一把將他拉過來摟在了懷裏,安慰地說道:
“好啦好啦,你個傻瓜也真的是庸人自擾,我原先半死不活的,現在成了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了,你還老懷疑這懷疑那,有意思嗎?
“非得我跟原先那樣,隻剩了半條命你才甘心是不是?別忘了,師父他老人家教給咱們的運氣調息之法,本身就具備很強的療傷功用。
“在我從走火受傷到回到遼陽的這一段時間裏,我表麵上雖處在昏迷不醒的狀態,其實我一直都在暗自調息運氣,努力地愈合著自己的傷情。
“在你命人把我抬進行宮別院裏的時候,其實我的傷勢便已經好了很多了呢。再說師父他老人家的坐騎兀魯吉,和你的坐騎小白本都是世間難得的神獸。
“師父騎乘著兀魯吉打駐蹕山經過,是你的小白首先感應到的,是小白把我帶去駐蹕山與師父見麵的,你明白了麽?
“是小白著急相會兀魯吉,這才陰差陽錯地帶著我去駐蹕山走了一遭,巧遇著師父,由師父他老人家給我把傷徹底治好了的。”
張夢陽撓了撓頭道:“可是…可是…”
他覺著她的話裏仍然還有破綻,但又不能立馬指出她的破綻之所在,因此連說了兩個可是之後,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
莎寧哥笑道:“用不著可是了,聽我的話,趕緊去行宮內苑看看你的多保真公主吧,你都回來這麽許久了還沒見她一麵,說不定見了她啊,你這邊也得再挨一個嘴巴呢。”
說著,便拿出手帕來,給他沾了沾眼眶裏的淚水,笑道:“待會兒去她那兒的時候啊,先找個沒人的地方穩定穩定情緒,最好是洗把臉,莫要被她看出你哭鼻子來了,省得她問東問西的,你又不好回答。”
“那,你現在去哪裏?”張夢陽問。
“我還能去哪兒,城西柳條巷的分司衙門唄。你如果有事就去那裏找我吧。”
張夢陽暗自吐槽:“有事找你?除了想日你之外,一時間還真想不出有什麽別的事需要找你的。”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吧,那你一定好好休息,雖說師父醫術高超,可內傷所耗損的元氣卻需要慢慢地恢複。我讓禦膳房拿高麗參燉隻老母雞,晚會兒給你送過去。”
“好吧,那就謝謝你啦!”莎寧哥無可無不可地回了他一句。然後轉身便朝旁邊一招手,隨即一個兵丁牽著一匹馬跑了過來,把馬韁繩遞在了她的手裏。
莎寧哥接過了韁繩,扭頭對張夢陽道:“你做好心理準備,皇上這兩天很有可能會有旨意,讓咱兩個帶兵去中原征討宋康王。你沒到之前,他正就這事兒征詢我的意見呢。”
張夢陽眉頭一皺,問:“那你是怎麽說的?”
莎寧哥道:“還能怎麽說,他是皇上,我總不能抗旨不遵吧。再說他這麽做,其實還都是為了你?”
張夢陽有些不明所以,撓了撓頭問:“為了我?此話怎講?”
莎寧哥道:“斡離不和粘罕雖說在中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皇上的心裏卻不怎麽爽快。因為你這個掛了名的都元帥,在此番征討之中沒撈到什麽功勞,反倒跑去了遙遠的漠北。
“兩個地方懸絕這麽遠,他老人家就是想牽強附會地把功勞往你身上扯,都找不出一丁點兒的理由來。所以,皇上想趁著宋康王在中原立足未穩之際,派咱兩個率領精兵將其一舉擊潰。
“最好是能夠將其生擒活捉,立下一個堪與粘罕和斡離不兩個相提並論的大大的功勞來,皇上他也就能夠以此為題,大做文章了。”
張夢陽苦笑了一聲道:“這老頭子,對我這個假冒偽劣的兒子可真是煞費苦心了。其實這又何必呢,當皇帝真的就那麽好麽?”
莎寧哥道:“什麽假冒不假冒的,別忘了他可是你的老祖宗,你是他的耷拉了多少輩的孫兒,你們兩個之間可並不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的。”
張夢陽為難地道:“這事兒…走一步看一步吧,咱們從長計議行不行?”
莎寧哥看著他冷笑了一聲,然後翻身騎上了馬背,不再搭理他,兩腿在馬腹下一夾,那馬昂首一聲長嘶,隨即邁開四條大長腿,在平展光滑的青石板路上跑開了去。
那馬跑得飛快,瞬間便不見了蹤影,隻在張夢陽的視界裏留下了一縷輕塵,留下了一連串清脆的得得聲,不斷地敲打著他的耳鼓,敲打著他的心。
……
回到了行宮內苑,張夢陽忐忑不安地來到了多保真的宮室。
雖說多保真對他依然冷冰冰地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熱情,但對他卻也不乏噓寒問暖的關切言語,還說他:
“都這麽大人了,就算是軍情緊急,需要嚴格保守機密,不讓我知道也就算了,難道連皇上也不給他知道麽?難道你還擔心皇上會搶了你的功勞不成?”
張夢陽見她並不問起和蕭太後、小郡主以及莎寧哥幾個大美女同行的事來,心裏頭原本懸著的那塊大石,便悄悄地放下了地來,打了個哈哈道:
“是啊是啊,昨天媽也為了這事兒罵我來著,罵了我個狗血淋頭。看來我以後還真得長點兒記性才好呢。
“要不然白白地辛苦了一趟,既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說,平白地添上一頓罵,可實在是不值當的。”
多保真白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就好,以後這等沒首尾的事兒少幹為妙,否則就算媽不打你,我也要對你不客氣了。”
他嘻嘻一笑,坐下來跟多保真聊了些漠北途中的見聞,順帶著說起了此番粘罕與斡離不的南征,說起了粘罕和斡離不固然功勳卓著,但與自己向來主張的南北和平共處的理念,其實是背道而馳的。對他們所取得的功業,他一點兒都不羨慕。
多保真道:“父皇在世的時候,曾說過女真人和契丹人是世仇的話,契丹人那是也要給他滅了的。
“但對漢人的大宋,他認為女真人跟他們並沒什麽深仇大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盡量少去招惹他們為妙。
“隻是後來請旨攻打大宋的人太多了,父皇才說,等我死了以後,隨你們怎麽辦去吧!隻是在我活著的這會兒,誰也不要給我提這檔子事兒。那時候,出兵攻打大宋的事就被父皇給壓製下來了。
“後來叔皇承繼了大統之後,情況就起了很大的變化了。叔皇耐不住左右將帥們的再三請求,就擱置了父皇生前與宋人定立的盟約,應朝中軍中許多將帥的請求,把征討大宋作為頭等大事來對待了。
“也許,叔皇這麽做自有他的道理吧。畢竟,攻滅大遼那麽大的事兒,幾乎是父皇一個人帶領大家做成的,在叔皇的眼裏,那隻能算是父皇一個人的功業。
“現在叔皇也做了皇帝,他也要想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功業來,就得重新打鼓另開張才是,如果他不出兵攻打大宋,怎麽能建立起與父皇相媲美的功業來?”
張夢陽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這一切其實都是功利心在背後作怪,他就是想要建立起一個與皇伯父等同的功業來,想要與之一樣彪炳史冊,這才違心地下旨去攻打大宋的,在他的內心裏頭,他其實是不想打這場仗的。”
多保真奇怪地看著他,問:“他是怎麽想的,你怎麽知道?”
張夢陽道:“以前我倆在一起說話的時候,他對我提出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原本是極力讚同的,就為了這個,還一勁地誇讚我老成謀國什麽的呢。
“我還跟他舉過一個大奶牛的例子,我說大宋就好比是一頭大奶牛,殺死了他,頂多吃一頓肉。而要把它留在身邊的話,則可以喝到源源不斷的牛奶。
“隻要這頭奶牛活著,就可以保證咱們永遠都能有牛奶喝。我的這個比喻,當時很是得他稱賞。可誰知道他後來又改變了主意了,到底還是派兵把大宋打了個稀裏嘩啦。
“唉——要是我能一直留在他的身邊就好了,說不定就能勸阻他不要攻打大宋了,南北兩國也就用不著流那麽多的血,死那麽多的人了。
“其實很多人看不明白,男人們渴望建功立業的雄心壯誌,才是導致這個世界上征戰殺伐不斷的罪魁禍首。沒有了這些人,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殺戮,就不會有死亡,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痛苦和絕望。什麽時候這樣的男人都死絕了?這個世界上方能夠得到持久的太平。”
聞聽此言,多保真頓時怒道:“你這是什麽話,你這是在咒我叔皇死麽?”
張夢陽急忙把雙手連搖地說:“沒有沒有,怎麽會呢,他是你的親叔叔,是我的親老祖宗,我怎麽會咒他死呢。我隻是就事論事,針對人類的和平哲學表達了一下我的認識而已。”
多保真沒好氣地道:“神經病,不光做事情沒頭沒腦地讓人不可捉摸,說個話也是這麽道三不著兩的。
“他是我的親叔叔,也是你事實上的親爹,什麽時候又成了你的親老祖宗了。我看你是在外麵喝酒喝多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