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田壟整齊如裁，幾個農人正彎腰除草，腰間掛著的水囊鼓鼓囊囊。更讓他心驚的是，田邊的桑樹上竟掛著孩童的秋千，兩個梳著棕角的稚子正圍著桑樹追逐，笑聲隔著車窗都能聽得真切。
    “再看那邊。”戲誌才又指向遠處的村落，“茅草屋都苫著新草，煙囪裏冒著白煙，簷下還掛著臘肉。咱們治下的百姓，能頓頓喝上稀粥就不錯了，哪有這般光景？”
    馬車行至一處驛站，趙統翻身下馬，讓曹操二人下來休息。隨後命人取來熱湯餅，遞給曹操與戲誌才二人。
    戲誌才拿起一碗熱湯餅，卻沒動筷子。他望著驛站牆上貼的告示，上麵用朱筆寫著“耕者有其田，織者有其帛”，下麵還列著賦稅明細：每畝地秋收交糧三鬥，遇災年可免賦。他忽然輕聲道：“陛下，咱們輸的不是兵力，是民心。”
    曹操沒說話，隻是端著湯餅的手微微顫抖。他也曾想過要讓百姓安居樂業，可這些年南征北戰，糧草、軍械、軍餉……哪一樣不要從百姓身上刮？他以為自己是在為百姓，到頭來卻把治下的土地變成了人間煉獄。
    “前麵就是洛陽地界了。”趙統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聲音平靜無波，“陛下說，讓二位親眼看看，這天下本該有的樣子。”
    曹操抬頭望向洛陽方向，天邊的晚霞正染紅半邊天。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西園當典軍校尉時，羅彥還是個不起眼的下軍校尉，見人都一副謙卑模樣。表麵上羅彥乃是十常侍的人，那時誰能想到，這樣的年輕人，竟能在亂世中開辟出這樣一片天地？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羅彥卻暗中投靠了何太後，成就了今天的權勢。
    …………
    三日後，洛陽宮的偏殿裏，檀香與鬆煙墨的氣息交織在一起。羅彥穿著一身常服，正臨窗書寫《勸農令》，案上堆著幾卷奏折。聽到腳步聲，他放下狼毫，轉身看向門口。
    曹操穿著一身素色錦袍，被侍衛引著走進殿內。他的頭發已有些花白，卻依舊束得整整齊齊，腰間的玉帶雖不是昔日的魏帝規製，卻也光潔如新。曹操神色平靜，隻是目光在殿內掃過——牆上掛著的《農耕圖》，案上擺著的農戶名冊。
    “孟德兄，別來無恙？”羅彥抬手示意他落座，親自給曹操斟了杯熱茶，“這是新采的雨前茶，嚐嚐。”
    曹操端起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忽然笑道：“陛下的茶，比孟德當年在大將軍府上喝的禦酒還要金貴。”
    “孟德說笑了。”羅彥放下茶壺，目光落在曹操鬢角的白發上，“當年在西園，如與朕同屬八校尉，有一次，朕在演武場上演練槍法，汝還說朕的槍法雖然剛猛，卻缺少靈氣。”
    “陛下如今的槍法，怕是吾再練十年也趕不上了。”曹操呷了口茶，茶湯清冽，帶著淡淡的蘭花香，“昨日吾在洛陽城裏走了走，見街上的孩童都在念《新學》，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話說得好啊。”
    羅彥拿起案上的《新學》竹簡，輕輕摩挲著道：“我當年還是一小卒時，見慣了苛政猛於虎。那時就想，若有朝一日能主掌天下，定要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他抬眼看向曹操，“孟德，汝當年舉義兵討董卓，不也是為了這個嗎？”
    曹操的手猛地一震，茶水濺在袍角上。他望著殿外那棵鬱鬱蔥蔥的古柏，喉結動了動：“是啊……那時吾單騎出洛陽，在陳留散家資募兵，就是想殺了董卓，還天下一個太平。可後來……”他苦笑一聲，“後來得了權勢，就有些忘了初心，不過，也是形勢所迫，如在徐州斬殺幾十萬百姓，那也是迫不得已，沒有糧食，吾能如何。”
    羅彥微微一笑說道 “誰又能始終記得初心呢？”羅彥歎了口氣，“朕滅仲家王朝時，袁術的後宮裏藏著二十萬斛糧食，可他治下的百姓卻在啃樹皮。那時朕就想，這亂世的病根，不在奸臣，而在製度。”他指著案上的戶籍冊，“大新如今推行‘均田製’，丁男分田二十畝，婦人十畝，死後歸還官府。百姓有了田，自然不會反叛。”
    他抬眼看向曹操，“孟德，汝若願留下，朕封如為‘安國公’，食邑五千戶，如何？”
    曹操沉默了許久，忽然起身走到殿中央，對著羅彥深深一揖道：“陛下的好意，孟德心領了。隻是吾這一生，殺了太多人，負了太多百姓，實在當不起‘安國’二字。”吾隻求能在洛陽城外的白鹿山歸隱，種幾畝田，了此殘生。”
    羅彥看了看曹操鬢角的白發，忽然想起曾經的曹操，那時他的眼中還有著少年般的銳氣。如今這銳氣雖已消磨，卻多了幾分通透。
    “好。”羅彥思索之後回應。隨即繼續說道“白鹿山的莊園吾會讓人備好，田畝、農具都齊全。隻是孟德要答應吾一件事。”
    “陛下請講。”
    “每月初一，汝得來洛陽的學院給學子們講講治世之道。”羅彥笑了笑，“畢竟這天下，如曹操有治世之能臣，除了如曹孟德，其他人怕是沒有這樣的本事。”
    曹操一怔，隨即朗聲大笑。他的笑聲撞在殿宇的梁柱上，震得窗欞都微微顫動。殿外的陽光正好，透過雕花窗欞灑在他的白發上，竟鍍上了一層金邊。
    羅彥繼續說道“羅凡攻克濮陽城時，朕認為魏國此戰之敗，非戰之罪，乃天亡曹魏。如今看來，天或許不是要亡曹魏，而是要讓這亂世，終於有個盡頭。”
    曹操聞言，驚訝了一下，很快釋然了，起身向羅彥行了一禮，緩緩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