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黑瞎子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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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來的理由?
隻是這一點觸動,黑瞎子立刻就明白了淩越對他始終存在的抵觸源自哪裏。
他忍不住稍微撐起了身子,直接伸手摟住淩越的腰,強行讓她轉過來看著自己:“小阿越,原來你在害怕?”
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害怕以後要像他一樣,孤伶伶遊蕩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裏,好似浮萍。
她甚至會比他更痛苦。
至少他就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流浪。
而淩越。
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那她將會在這個陌生的從不屬於她的世界裏漂泊無定。
既沒有來處。
也沒有歸處。
想到這裏,黑瞎子的心髒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果然還是忍不住憐惜她。
他怎麽忍心看到她活成那個樣子?
黑瞎子沉澱了一下心緒,語氣和緩的道:“小阿越,想知道怎麽消除這份害怕嗎?”
淩越低垂的睫毛顫了顫,帶著幾分狐疑不決地重新抬眸看他。
黑瞎子嘴角微勾,不管是神態還是聲音裏,都透著點兒明目張膽的誘哄:“其實很簡單,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擺出一副長談的架勢,順帶著就把淩越撈起來往自己身上壓,他自己也重新平躺了下去。
上半身稍微靠在有點斜度的粗壯樹椏上。
淩越雙手撐在他胸口上,整個人半趴在他身上,眉頭皺得更深了,略微歪頭疑惑地看著他:“非要這樣說話?”
黑瞎子理由很充足:“這不是上來的時候忘記穿外套了嘛,小阿越就當一會兒瞎子的小棉被,讓我取取暖。”
再說了:“你這樣趴著,不比靠在樹上更舒服?”
黑瞎子對自己的胸肌腹肌還是很有自信的。
他還特意放鬆了渾身的肌肉,讓淩越趴得更舒服些。
稍微感受了一下身下的觸感,淩越感覺確實比躺在樹上更舒服。
也懶得跟他多作計較,免得這人混扯起來就沒完沒了,話題都歪到九天之外了。
看著她安靜乖巧地趴在自己懷裏,黑瞎子心滿意足,一手搭在她後腰上將人攏著免得她跑了,一手墊在自己腦後。
思索了幾秒鍾,才緩緩說道:“活下去的理由,這種在思想上屬於奢侈品的東西,最開始在我身上是不存在的……”
那時候的他懵懵懂懂,隻知道要努力活下去,每日要思考的東西有很多,要做的事也有很多,隻是活下去就那麽難。
哪裏還有時間和精力去思考自己究竟為什麽要活,為什麽而活。
黑瞎子第一次說起了自己的過往。
幼年時期突如其來的滅門,懵懂無知的他被提前送出王府。
然而護送他逃命的人有的死了,有的失蹤了,最後剩下的那個也背叛了他,把他賣給了販子。
那是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戰亂和饑荒似乎總是牽扯在一起。
才幾歲的小世子因為細皮嫩肉,還帶著肥膘,被販子當菜人當街售賣……
想到那時候強種似的小屁孩兒明明心裏害怕極了,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屠夫攤販劈砍不知名的骨肉,心肝都忍不住發顫。
偏偏麵上還要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氣勁兒。
黑瞎子攏在淩越後腰的手忍不住用力了幾分,又往上滑動著,無意識的想要把她往自己懷裏按得與他的胸膛多貼合一些。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自嘲多一些還是冷淡無感多一些,隻是順應心意的輕輕一歎,繼續說那時的自己恰好被齊八爺買回去的往事。
當時的他多神氣啊,還挺著小胸脯要教齊八爺怎麽吃他身上的肉才不算浪費。
齊八爺隻是笑著說不吃他,在他讓對方幫忙送他回京城王府領賞的時候,卻又說他家裏有難,暫時回不去,需得留在長沙一陣子。
這個“一陣子”卻隻是相對於留在長沙,而不是回京城王府的家。
因為在那以後,黑瞎子就再也沒有家可以回了。
之後滅他家族的勢力尋根摸底,想要從他這根唯一逃出來的王府獨苗苗身上挖出他們想要的消息,齊八爺也不敢再留他。
便將他送出了國,年幼的黑瞎子就此獨自在異國他鄉求學生存。
再後來,等到他能回國時,很多人,很多事,已是物是人非。
依舊獨自一人的黑瞎子開始做一些掮客的買賣,一是想要嚐試著打探當年的那股勢力,二是謀一份生計。
再往後,黑瞎子沒有繼續說,而是道:“很久以後,在我發現自己不會變老,身邊的人卻在慢慢經曆生老病死,我也停下了腳步,思考過這種奢侈的哲學問題。”
他收回放空的目光,垂眸專注地凝視著淩越:“然後我想,我活下去的理由,可能隻是因為他們托舉著我,想要我活下去。”
“小阿越,你在意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在努力托舉你?”
她的人性,她的認知,幾乎都是被人為塑造出來的。
黑瞎子也曾想過,能一點點塑造出這樣一個獨特的淩越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人。
即便未曾謀麵,黑瞎子也已經能夠理解為什麽淩越心心念念,哪怕經曆無數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脅,也一定要回去的執念。
有執念的人,有些時候,其實也挺讓人羨慕的。
黑瞎子的這些經曆,讓淩越心有觸動。
她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黑瞎子那麽堅強。
因為在經曆絕望的時候,如果沒有張麒麟及時讓她看到的那份希望,淩越是活不下來的。
如果沒有張麒麟的堅持,她也不會活成現在這樣。
是張麒麟,無邪,胖子他們一點點帶著她感受“活著”是什麽。
她的活下去,是需要目標,需要希望,需要執念,也需要他們給予的愛和溫情,才能維持成現在這樣有感情又有理智的模樣。
淩越想,如果那些她都沒有,她是不是已經活成了青銅門裏那個滿是篤定,認為自己就是她唯一的“未來”的“淩越”了?
而黑瞎子,隻是因為他們想要他活下去,他就這樣好好的清醒的孤獨的活過了百年之久。
這個認知讓淩越忍不住眉頭皺得更緊,心情也越發複雜。
心底翻騰的情緒也叫她無法分辨。
正沉浸在有些陌生的駁雜的心緒中,又忽聽黑瞎子說:“小阿越,如果你現在還找不到更進一步,更容易觸摸到的活下去的理由,不如我們成為彼此的理由。”
淩越抬眸看著他,沉默了很久,才嗤笑:“你?”
黑瞎子重新笑起來,卻並不是平時的那種混不吝的讓人分辨不清真假的痞氣,認真中帶著幾分不管她個人意見的野蠻:“瞎子活下去的理由馬上就要不夠用了,接下來要去做的事,算是我最後還的一筆人情債。等事情做完了,瞎子也還清債了,到時候……”
他抓著淩越的右手,一點點滑動到他心髒的位置,聲音低沉。
空洞的看不見瞳孔組織的眼睛竟能讓人看出執拗的較真:“到時候,瞎子這條命就當作嫁妝,送給小阿越。”
“這顆心髒,小阿越想挖出來也好,想留在裏麵聽個響也好,都隨你。”
他說,“隻要小阿越不管最後是去死,還是回家,都帶著瞎子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