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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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安小區三單元的老張頭在重症監護室咽氣時,窗外正飄著今年第一場雪。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女兒張美玲手裏的保溫杯咣當砸在地上,滾燙的紅棗茶在瓷磚上蜿蜒成赤色溪流。她顫抖著摸出手機給弟弟打電話,指甲縫裏還沾著早上剝山藥的泥垢。
    主治醫師摘下聽診器時,老張頭的眼皮突然顫動起來。護士長尖叫著撞翻了推車,金屬器械在地麵迸濺出刺目銀光。這個六十八歲的心髒病患者在死亡十分鍾後,竟抓著病床欄杆緩緩坐了起來,渾濁的眼球直勾勾盯著縮在牆角的妻子王桂芳。
    "老張?"王桂芳膝蓋磕在床沿也顧不上疼。她看見丈夫手背上的屍斑正在消退,就像退潮時沙灘上消失的水漬。心電監護重新畫出跳躍的曲線,隔壁床陪護的大媽嚇得念珠都扯斷了,檀木珠子劈裏啪啦滾了滿地。
    老張頭沒理會圍上來的醫護人員。他枯樹枝般的手指攥住妻子圍巾上的流蘇,喉管裏發出破風箱似的喘息:"桂芳,跟我走。"
    二
    深夜的太平間冷得能嗬出白霧。張美玲裹著貂皮大衣不停跺腳,貂毛領子沾滿了淚漬。弟弟張建軍在走廊盡頭抽煙,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脖子上的金鏈子。他們剛為父親在城郊公墓選了個雙穴,沒想到老爺子又活過來了。
    "爸這是回光返照。"張建軍把煙頭碾在消防栓上,"上個月李叔肝癌走了,李嬸現在住養老院,天天跟護工吵架。"他瞟了眼病房方向,"媽這兩年糊塗得厲害,上月還把洗潔精當醬油..."
    病房裏突然傳來器皿碎裂聲。王桂芳縮在陪護椅裏,看著丈夫把降壓藥摔在地上。白色藥片滾到床底,老張頭青灰色的臉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現在就收拾東西!"
    護士進來換輸液瓶時,老張頭正扯著氧氣管要出院。他布滿老年斑的手死死攥著妻子的棉襖前襟,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那些降壓藥都扔了,降壓儀、按摩椅統統不要!"監控儀警報聲裏,他嘶啞的嗓音格外清晰:"咱們回家等死。"
    三
    老式居民樓電梯停運第三天了。王桂芳扶著樓梯扶手,聽見六樓傳來孫子打遊戲的叫罵聲。防盜門剛開條縫,混合著外賣盒的酸臭味撲麵而來。客廳地板上堆著未拆封的保健品,那是兒女上個月送來的重陽節禮物。
    "媽怎麽把爸帶回來了?"張美玲踩著十厘米高跟鞋往後退,"殯儀館定金都交了..."她突然噤聲——父親正站在玄關陰影裏,渾濁的眼睛泛著奇異的光。
    老張頭沒理會兒女。他顫巍巍打開五鬥櫥,樟腦丸氣味裹著舊時光湧出來。褪色的結婚證躺在毛線團中間,照片裏穿的確良襯衫的姑娘正對著他笑。衣櫃深處藏著牛皮紙包,裏麵是二十年前的存折和房產證。
    "明天去公證處。"他把存折塞進老伴懷裏,"房子過戶給軍軍,存款給玲玲。"泛黃的紙頁簌簌作響,"廚房那套青花碗...給樓下陳師傅,他幫咱通了好幾次下水道。"
    王桂芳摩挲著存折封皮,突然想起上周女兒說要換學區房。她轉身想找老花鏡,發現鏡腿早被孫子掰斷了用膠布纏著。陽台上那盆君子蘭蔫頭耷腦,自打她住院就沒人澆水。
    四
    張建軍發現不對勁是在第三天清晨。他宿醉未醒就被姐姐的電話吵醒,說父親正在小區裏發傳單。晨霧中,老頭裹著藏藍棉襖挨個敲車窗,駕駛座上的白領嚇得直按喇叭。
    "您這是妨礙交通..."保安話沒說完就被塞了張宣傳單。a4紙上印著歪扭的宋體:"專業疏通下水道,清倉價處理舊家具。"最底下用紅筆添了行小字:"代寫遺囑,免費谘詢。"
    物業辦公室很快擠滿了人。樓上劉教授捧著碎成三瓣的明朝筆洗,樓下美容院老板娘舉著泡爛的美容儀。老張頭坐在調解室塑料椅上,腳邊堆著處理價五十塊的紫砂壺和三十塊的老收音機。
    "爸瘋了!"張美玲踩著碎瓷片衝進來,"這些可都是..."她突然閉嘴——父親正把房產證複印件塞進碎紙機,碎屑雪花般落在調解員肩頭。
    王桂芳蹲在走廊擦眼淚。她記得這些"破爛"的來曆:紫砂壺是結婚時同事湊份子買的,收音機陪他們聽過七十年代《東方紅》。昨夜老伴伏在縫紉機上寫遺囑,台燈光暈裏白發像落了層霜。
    五
    第七天傍晚,兒女終於覺察異常。他們衝進父母家時,老張頭正在廚房燉紅燒肉。砂鍋裏咕嘟冒泡,糖色炒得晶亮。王桂芳係著碎花圍裙在揉麵團,麵粉沾在睫毛上像落雪。
    "這是..."張美玲盯著八仙桌上整齊擺放的牛皮紙袋。每個袋子上都貼著便利貼:軍軍的金店進貨單,玲玲的奢侈品保養卡,孫子的遊戲點券充值記錄。最底下壓著泛黃的《遺體捐贈協議書》。
    老張頭擦著手從廚房出來:"上個月申請的捐贈,今天批下來了。"他扯掉圍裙露出嶄新的藏青色中山裝,"桂芳,該換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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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桂芳在臥室磨蹭了半小時。櫃底壓著那套棗紅緞麵唐裝,還是女兒結婚時定做的。她對著裂了縫的穿衣鏡塗口紅,手抖得畫到嘴角外。客廳傳來新聞聯播片頭曲,往常這個點該看《黃金劇場》了。
    六
    張建軍發現父母並排躺在婚床上時,電視劇正放到婆媳吵架的高潮。老式婚床還是八十年代打的,床頭龍鳳雕花掉了漆。父親枕著印有"先進工作者"的獎狀枕巾,母親戴著他們金婚時補拍的珍珠項鏈。
    "裝神弄鬼..."張美玲伸手推母親,指尖觸到冰涼皮膚時尖叫著後退。弟弟衝上去摸父親頸動脈,金鏈子掃過老人僵硬的鼻尖。120來得很快,但白大褂們搖頭的樣子和七天前如出一轍。
    殯儀館的人搬遺體時,張建軍發現父母十指相扣怎麽也分不開。入殮師建議用熱毛巾敷,卻在掰開瞬間看到兩人掌心都用紅筆寫著字。父親掌心是"不悔",母親掌心是"同歸",字跡被汗漬暈開,像兩朵並蒂蓮。
    七
    葬禮那天來了個特殊客人。陳師傅拎著工具箱站在靈堂外,工作服沾著下水道汙漬。他掏出個青花碗放在供桌上,碗底粘著水泥:"張叔前些天給我的,說修修補補還能用幾十年。"
    張美玲盯著碗沿的豁口,突然想起小時候打碎碗被父親訓斥。那時母親總把剩飯刮進這個碗,說留著喂樓下的流浪貓。供桌的白菊垂下頭,水滴在"專業疏通"的傳單上,暈開了電話號碼。
    公證處來電那天,姐弟倆正在為遺產吵架。工作人員說老人做過婚前財產公證,那套六十平的老房子歸屬社區養老院。存折最後一筆支出記錄是殯葬費,數額剛好夠最簡套餐。
    初春的城郊公墓,野草從雙穴墓碑縫裏鑽出來。路過的大媽們議論紛紛,說清明看到碑前擺著碗紅燒肉,糖色晶亮,旁邊兩個青花酒杯倒映著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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