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遠站在市圖書館的玻璃幕牆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公務員考試準考證上的折痕。三月的風裹挾著玉蘭花香掠過他的襯衫下擺，卻吹不散他眼底的陰鬱。手機屏幕亮起，朋友圈裏大學室友曬出的錄取通知書在視網膜上灼燒——那張本該屬於他的省辦公廳錄用函，此刻正在某個平行時空裏泛著冷光。
    "小曾先生？"帶著檀香味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曾文遠猛地轉身，看見玄色長袍的老者正用竹節般的手指叩擊著檀木桌案，水晶吊燈的光暈在他銀灰色的鬢角跳躍，"這位公子印堂發暗，可是遇到了煩心事？"
    曾文遠下意識後退半步，後腰撞上谘詢台的金屬邊角。老者袖口滑落的銀鏈上墜著枚太極玉墜，隨動作發出細碎的碰撞聲。他注意到對方胸前的工作牌：玄真子，玄學文化研究會理事。
    "不過是些庸人自擾。"曾文遠扯了扯皺巴巴的襯衫領口，"您也知道現在就業形勢......"
    "且看這個。"玄真子突然抽走他手中的準考證，枯枝般的手指在姓名欄遊走，"曾文遠，生於庚辰年驚蟄，八字裏帶七殺朝鬥。老衲觀你天庭飽滿，本該是棟梁之材，可惜命宮有顆貪狼星——"他忽然壓低聲音，"就像三年前那個從副市長位置上跌下來的王局長。"
    曾文遠的後頸滲出冷汗。三天前本地論壇爆出的王局長貪腐案還鬧得沸沸揚揚，據說涉案金額高達八位數。他剛要開口辯解，玄真子已從褡褳裏摸出個羅盤，黃銅指針在玻璃台麵上瘋狂旋轉。
    "此去東南三百裏，有座雙峰山。"老者渾濁的眼珠泛起詭異的光，"若能在驚蟄前夜尋得山澗裏的陰陽魚石，老衲或許可為你改命。"
    當曾文遠在山霧彌漫的溪澗找到那塊青黑相間的石頭時，手機屏幕正顯示著0007。山風掠過鬆針的沙沙聲裏，他鬼使神差地掏出瑞士軍刀，刀鋒劃過石麵時迸濺的火星照亮了刻在凹槽裏的生辰八字——竟與自己的出生時辰分毫不差。
    "成了。"玄真子的聲音從樹冠傳來。曾文遠抬頭望去，老人不知何時已站在十米外的老鬆枝頭，道袍下擺翻飛如鶴羽，"明日省考麵試，記住要說自己來自臨江市紀委辦公室。"
    曾文遠踉蹌著後退，軍刀脫手墜入溪流。再抬頭時，鬆枝上隻剩幾片飄落的黃葉。
    三個月後的省委組織部公示欄前擠滿了人。曾文遠盯著玻璃櫥窗裏自己的照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本該屬於他的"優秀畢業生"表彰欄裏，赫然貼著"曾文遠同誌因學術不端被取消錄用資格"的紅頭文件。記憶突然閃回那個荒誕的春夜——他分明記得自己根本沒去過雙峰山。
    "小曾？"帶著潮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曾文遠轉身看見個穿衝鋒衣的中年男人，胸前的記者證晃得他眯起眼睛："我是《臨江日報》的記者陳默，關於王局長案件有些情況想請教......"
    曾文遠後背瞬間繃直。陳默的錄音筆閃著冷光，鏡頭對準他抽搐的嘴角。就在這時，一輛黑色奧迪a8急刹在路邊，車窗降下露出半張保養得宜的臉："小曾？快上車！張部長在等我們。"
    市委辦公廳的中央空調永遠維持在21度。曾文遠站在磨砂玻璃隔斷後，看著自己映在百葉窗上的影子。三個月前那個落魄書生的輪廓早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熨燙妥帖的襯衫、定製皮鞋和永遠端坐在真皮轉椅上的挺拔身姿。
    "小曾啊。"張部長從雪茄煙霧裏抬起眼，"聽說你和陳記者很熟？"煙灰缸旁的照片上，陳默正舉著"打倒貪腐"的橫幅站在市政府門口，"下個月市電視台要辦廉政訪談，你陪他做個節目。"
    曾文遠離開時，辦公桌上的座機突然響起。總機小姐甜美的聲音讓他渾身發冷："曾秘書，剛接到省紀委通知，陳記者涉嫌受賄被雙規了。"
    金茂大廈88層的總裁辦公室裏，曾文遠對著落地窗外的霓虹發呆。手機在檀木辦公桌上震動，銀行到賬短信提示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點開加密郵箱，看著"臨江壹號院"的產權轉讓協議，嘴角揚起冰冷的弧度。
    "曾總，林小姐到了。"秘書輕叩門扉。推開門的瞬間，香奈兒五號的氣息撲麵而來。曾文遠看著倚在門邊的倩影，想起三天前在拍賣行看到的那幅徐渭真跡——落槌價八千六百萬，買主簽名處龍飛鳳舞寫著"林晚棠"。
    落地窗倒影裏，女明星的鑽石項鏈在頸間閃爍，像條吐著信子的銀蛇。
    海天會所頂層的水晶吊燈晃得人眩暈。曾文遠搖晃著高腳杯，看著殷紅液體在杯壁劃出粘稠的痕跡。手機相冊自動跳轉到最新照片：他摟著林晚棠出入私人會所的畫麵被配上"官商勾結"的標題，轉發量正在指數級攀升。
    "曾哥，紀委的人到了。"秘書帶著哭腔撞開包廂門。曾文遠把整盒雪茄掃進垃圾桶，古董袖扣在牆壁上擦出刺耳的聲響。走廊盡頭的消防通道裏，他撞見個穿保潔服的女人——正是上個月被他辭退的前台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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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主任，這是您讓我轉交的東西。"女人顫抖的手裏攥著個牛皮紙袋。曾文遠接過的瞬間，整棟大樓突然斷電。黑暗中，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還有遠處傳來的警笛嗚咽。
    市看守所的鐵門在身後重重合攏時，曾文遠終於看清牆上的電子鍾：2023年3月21日，驚蟄。腕間的電子表還在倒計時，顯示著"距離庭審還有19天3小時28分"。
    放風區的鐵絲網上掛著件褪色的衝鋒衣，袖口處歪歪扭扭縫著"記者證"三個字。曾文遠突然想起那個雨夜，陳默舉著錄音筆逼近時的眼神，像極了當年在圖書館遇見的玄真子。
    "209號！"管教幹部的嗬斥驚醒了他。回到牢房時，床頭多出本《了凡四訓》，扉頁上用紅筆寫著："貪狼噬月，終食惡果。"
    支教老師曾文遠站在漏雨的教室裏，看著孩子們用泥手印拚成的"謝謝"字樣。窗外的山茶花開得正好，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突然湊過來，把溫熱的烤紅薯塞進他手裏。
    "老師，這個給你。"女孩指著黑板報上的卡通警察畫像，"媽媽說好人會有好報的。"
    曾文遠咬了口紅薯，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開。遠處傳來隱約的鞭炮聲，驚起一群白鴿。他摸著胸前洗得發白的校徽，突然想起那個改變命運的春夜——如果當時沒走進圖書館，此刻的自己會在哪裏？
    山風掠過操場邊的榕樹，沙沙聲裏仿佛混著玄真子的歎息。曾文遠把紅薯皮仔細包進作業本，轉身在黑板上寫下新的板書：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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