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森語者與森林之子的護送下，穿過幽深的原始林海。
    當第三輪小月化作一縷銀白，聖地終於顯露。
    那不是碑，也不是殿。
    那是一棵樹——高到遮蔽三月，粗若山脊。樹幹溫潤如白玉，枝葉卻由最純粹的翠綠能量編織，輕輕發光。自根係出走的金色脈絡如神經網絡，沿樹皮攀升至雲端，在夜色中有節律地脈動。
    “古樹之心。”森語者的聲音在蘇離意識裏響起。
    “第一位執火者的遺產，也是這顆星球唯一的生態計算機。”
    儀式開始。
    它不像巫術，更像一場把科技、自然與靈魂縫合的手術。
    蘇離架起生命維持與神經穩態模塊，為林戰脆弱的生理指標建立最後的支撐。
    森語者引導樹根微張，將他安置進根部的樹洞，濃鬱的生命能量像溫水般漫過皮膚。
    “鏈接。”蘇離按下啟動，光標一一亮起。
    ——黑暗裏，林戰的意識正下沉。
    知識核心與創世引擎殘留的洪潮在體內回環，數以億計的信息結節彼此牽扯，噪點與回聲像刀。
    他幾乎被撕成無數碎片，每一片都在爭奪“我”的位置。
    溫暖忽至。
    一股帶著生命與秩序氣息的力量托起他，被揉皺的意識緩緩舒展。它替他梳理奔湧的數據，拆解錯誤閉環，把最核心的自我從亂流中一點點撈出。
    他睜開了眼。
    樹洞外的世界安靜下來。
    森林之子下意識單膝著地，矛尖垂落在泥土裏。
    蘇離屏住呼吸。林戰站起時，樹洞的翠光像潮汐般退去，又在他腳邊回流。
    他身上的金紋與古樹的年輪發生共振，呼吸與林海的脈搏疊在一起。
    這已不是單純的凡人。
    他與這顆星球，與“母親”的心跳，完成了某種更深的鏈接。
    林戰仰望樹冠，抬手輕觸胸前的印記。
    他開口，用一種古老而帶自然韻律的語言低聲致意：“謝謝你，母親。”
    枝葉無風自鳴。
    層層輕響像回應孩童，喜悅而親近，翠光在每一片葉脈間流動。
    蘇離上前一步，聲音微顫：“林戰……”
    他轉頭看她。
    那雙眼清明而平靜，像看慣文明起落後的海麵。
    平靜得讓人心寒。
    他能“看見”她身上交疊的情緒波形——擔憂、喜悅與愛像三條不同頻率的光。
    他能“聽見”整片大陸的細語——每片葉子的呼吸，每隻昆蟲的心跳。
    他甚至感到自己正與無邊的生命網絡融為一體，信息在根與根之間穿行，他僅憑意念就能喚醒一處泉眼、安撫一群獸群。
    也正因為如此，他察覺到一處缺口。
    那些本應鮮明的個人記憶在退潮：戰友隕落時的悲傷，舊家的燈影，關於眼前這個女人的全部細節與溫度。
    它們被一種更宏大、更冷靜的“守護者”意識覆蓋、稀釋，像被緩慢衝淡的墨跡。
    蘇離握住他的手，力道不自覺收緊。
    “你還好嗎？”
    林戰垂眸，指尖微動，像在追索某個名字。
    片刻後，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露出一個幾乎看不出的笑。
    “我聽見森林在說話。”他低聲道。
    “但我……聽不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