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森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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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出現了。
    像是從叢林的影子裏生長出來的幽靈——身形比常人略高,四肢修長,皮膚呈淡淡翡翠綠。細密的紋路在他們的皮膚上緩緩流動,宛如會呼吸的自然圖騰,微光在夜色裏一明一滅。骨與黑曜石打磨的長矛與弓在他們手中無聲垂落,卻帶著一種原始而冷峻的殺意。
    他們不言不語,隻以一雙雙同樣清澈的翡翠眼注視。那目光並不凶狠,卻像審判——冷靜、警惕、足以令喉間發緊。
    伊娃與雷梟當機立斷抬槍,戰鬥姿態自然展開,護在蘇離與林戰身前。巴克的獨眼提亮,小五將便攜護盾架在篝火外側。火光與叢林的邊界收攏成一條銳利的線,雙方沉默對峙,像兩段緊繃的弦,隻等第一聲走火。
    就在火藥味將溢未溢的一刻,人群後方走出一位年長的女性。
    她背微佝,麵龐刻滿時間留下的溝壑,手杖由盤結的古樹根莖纏繞而成,粗礪而古老。她步伐不快,卻仿佛從樹影中帶來某種秩序。森林之子在她身後默然分開,矛尖垂下,如潮水退去。
    “放下。”她隻抬了抬手。
    長矛與弓弦一齊低垂,森中的風聲這才重新回到耳邊。
    她走到林戰身前,垂目端詳片刻,忽而在所有人尚未來得及反應時,緩緩跪下。那隻幹枯如樹皮的手按在林戰左手。
    翠綠的光自她掌心湧起,溫和卻深邃,如春水滲入土壤。林戰左臂上那枚幾乎被判死刑的“知識核心”印記隨之微微發亮,一道極淡的金色回響在皮膚下擴散,像是從遙遠年代傳來的心跳。
    “是他。”老者開口,卻不是通過空氣。蘇離聽見聲音直接在意識裏響起,古老而篤定。
    下一瞬,海潮般的信息湧入蘇離腦海——
    她“看見”:時間被拉成細長的一縷,在難以計數的遠古,一位被稱為“執火者”的先驅降臨,將一枚承載生命與希望的火種播撒在這顆星球上;原野發芽,群山生骨,海潮學會呼吸。
    她“聽見”:先驅與這片土地的守護者訂下契約——森林之子將守望此星與深處的古老遺跡,直至新的執火者歸來。若火再至,門將啟,路將開,守護與火同行。
    信息退潮,蘇離驟然喘息,掌心全是冷汗。她看向那位長者。
    “你們是誰?”她壓下心中的震蕩,盡量讓語氣保持克製。
    “他鄉之語難以成句。”長者輕輕點杖,意念再次觸及,“我們在契約中被稱為——森林之子。我,是森語者。”
    她抬眼望向夜色,目光在篝火之上掠過,落回蘇離。
    “你們從星門墜落,帶來了久違的回響,也帶來了撕裂。”
    “撕裂?”雷梟皺眉。
    森語者伸杖,虛空輕輕一拂。火光旁的影子像幕布被掀開,一幅由意念織成的畫麵顯現——
    冷硬的金屬艦體在星空滑行,艦腹伸出密布觸須的探針,所過之處,群落的能量流像被一隻無形大手擰緊、抽幹。黑色斑塊自地表蔓延,植物枯塌,水流渾濁,一切生命的譜係被強行改寫。
    “金屬瘟疫。”巴克低聲判斷,獨眼微縮,“他們的偵察觸角到了這個星係。”
    “你們知道他們?”森語者的目光更深了一層。
    “我們在舊世界與之交鋒,”蘇離道,“並因此離開。”
    “它們在尋找同一件東西。”森語者看向林戰,“火的源頭,門的鑰匙。”
    她再次按住林戰的手背,翠光與金輝在皮膚下交疊,形成一圈極細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舊銘文的輪廓正在緩慢複蘇。
    “鑰匙在他身上,卻未醒。他需要走一條被契約刻下的路。”森語者說,“路的起點,在遺跡。”
    伊娃收起半寸,問:“路,有多難?”
    “它會試探歸來的火是否仍為火。”森語者平靜,“不在於刀與血,在於選擇與承受。”
    蘇離思索片刻,做出決定:“帶我們去。”
    森語者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鎖骨邊緣的一道細微光痕——那是先前信息風暴中遺留的灼痕,如今卻像被某種紋理輕觸過,呈現近似藤蔓的紋樣。
    “契約承認了你。”森語者說,“你可作為‘引路者’代行一部分試煉,以他的名義開門,但代價會落在你身上。”
    蘇離沒有猶豫:“接受。”
    “等一下。”小五壓低聲音,“偵測到外圍能量擾動,有金屬性噪點在迭代推進,軌跡像是高空節點上的微型探機——它們開始撒網了。”
    雷梟抬槍瞄向樹冠。伊娃已經把一根特製震蕩箭按上弦,風聲裏的空白被精確地切出一道縫。下一瞬,樹梢閃過銀光,一枚如蚊般的偵察子機被箭矢掠中,墜落在林地,火花濺起。
    矛影一動,森林之子三名獵手同時躍起,像三條綠色的線,悄無聲息將墜落位置封死。黑曜石刃劃開外殼,露出內部細密的金屬神經。巴克一臂伸出,磁束輕拽,把核心取來壓滅。
    “時間不多。”森語者看向東方,“它們的母體會沿信標追來。”
    “今晚出發。”蘇離道,“把林戰固定在擔架上,由巴克和雷梟輪換。伊娃警戒先導,小五維持幹擾屏障。我跟在森語者身邊。”
    “我們會給你們一段‘靜息’。”森語者將手杖敲地,低聲吟誦。翠綠微光在地表流淌開去,像一圈無形的年輪,風聲、蟲鳴與火星在一息間被輕輕“藏”住,營地仿佛被塞進巨樹的心材裏,外界的目光滑過去,不留痕跡。
    短短半個時辰內,他們以殘骸為骨架搭起簡易擔架與負載模組,補給壓縮到能量膠囊與純水包。伊娃回收所有可追蹤物,小五清除火點殘餘。巴克更換動力骨架的保險栓,獨眼亮度再次穩定。
    出發前,森語者在林戰額前停住片刻,指尖落下一個簡短的符記——像一片極小的葉,薄得可以透火光。
    “這是‘葉印’。”她解釋,“他若在途中有短暫清醒,它會替他記住路與門。”
    “路有多遠?”蘇離問。
    “黎明之前,我們必須抵達遺跡之門。”森語者抬頭看天,“當第二顆小月升起,門會短暫顯形;如果錯過,金屬的潮就會先一步找到它。”
    隊伍無聲行動。森林之子派出十名獵手作為前鋒與翼護,他們腳尖幾乎不觸地麵,行進時身體與樹影融為一體。蘇離走在森語者右側,時不時回望擔架——林戰的呼吸均勻,印記的金色回響如同光下的微塵,時隱時現。
    穿林而過時,契約的餘韻偶爾擦過她的意識:峽穀上方的風、石脈下方的水、藤蔓纏繞的碑……碎片般的圖像像是提前寫好的路標,一個個在她的腦海裏點亮。
    第一個阻斷出現在一條暗河前。河水黑得發亮,流速極快,河麵彌漫著細微的金屬味。小五點亮微型光標,數據跳出:“河裏有導電礦物的微粒振蕩,正常涉水會觸發鏈式放電。”
    “從樹上。”伊娃抬頭,箭矢入木,線纜飛掠,對岸一名獵手接住繩端,三息之間,一條無聲的天橋搭成。巴克背起擔架,雷梟護在側翼,眾人如影般過河。
    再往前,地形由軟泥轉為岩脊,石縫間隱隱有無機物的銀線爬動,像冷掉的閃電。巴克蹲下觀察,低聲道:“這是金屬瘟疫的前驅孢——它們在試著‘馴化’地表。”
    “走高線。”蘇離一錘定音。
    他們在星光下攀上古樹的巨大根脊,沿著環形的樹橋繞開受汙染的地帶。森語者貼著樹幹行走,手杖輕觸,每觸一次,樹皮上的紋理便亮一寸,像在回應一位久別重逢的親人。
    當第二顆小月從樹冠邊緣升起,前方的林海忽然裂開,露出一塊被山根包裹的平地。那裏矗立著一扇門——不像石,不像木,像是由年輪折疊成的弧麵,層層疊疊,向內旋入一片不可見的深處。門表靜默,卻給人一種“正在傾聽”的感覺。
    “遺跡之門。”森語者停下,目光落在蘇離與林戰之間,“引路者,請將他的手放在門心。”
    蘇離深吸一口氣,示意巴克。眾人一起抬起擔架,緩緩前移。林戰的左手在她掌中略微冰涼,指節與掌紋在她握緊的瞬間似乎輕輕顫動了一下。
    她把他的手按在門心。
    金色與翠綠在門紋裏交匯,像春雷滲入枯木。門的層理開始緩慢旋開,每旋半寸,遠處的林海便傳來一聲極低的轟鳴,仿佛整片大地都在翻身。
    也就在此刻,夜空的另一側亮起了幾枚冷白的點——金屬偵察群自高空下沉,像一串收緊的鏈條,正朝這裏鎖定。
    “它們提前到了。”小五的聲音發緊。
    “門還差三環。”森語者盯住旋開的層理,“不要停。”
    蘇離沒有鬆手。她能感覺到一股陌生卻熟悉的熱正從門的另一側緩慢湧來,像是某個沉睡的名字正被一點點喚起。林戰的指尖在她掌中忽然收緊——極輕,卻清楚。
    “再堅持三息。”她低聲說。
    第二顆小月完全升上樹冠,門心的最後一環“哢噠”一聲到位。旋開的縫隙裏,一道溫暖的金輝鋪灑出來,瞬間將他們與森林之子都籠罩在內。高空的冷白光點在邊緣處撞上光幕,火花炸開,像被看不見的海潮吞沒。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