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頻率之戰·古樹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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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潮之中,沒有風。
有的隻是無數細小的金屬絲在地表下摩擦出的低鳴,像是巨鍾尚未完工時的試音。林戰小隊沿著小五算出的“空拍縫”潛行:伊娃在前,用震蕩矢將紋理短暫“壓平”;雷梟貼身護衛,槍口始終向下,對付從縫隙裏冒頭的“刺須”;巴克背負裝置,步伐踩準每一次停頓;蘇離與林戰結伴,手心仍有古樹留下的溫度。
他們身周的世界被金屬化成一種近乎宗教的秩序:草葉像排版整齊的符號,岩麵被鐫成細密的格,折光冷白,悄無聲息。遠處,掠奪者的“鍾樓”正從天幕後緩緩墜下,蜂巢般的層級一圈圈疊加,尚未合攏卻已壓得人喘不過氣。
小隊在第三處“花邊”下伏身。上方的紋理像水,流過他們的後頸,帶起一層細小的寒毛。小五在投影上劃出一條更細的線:“再往前八十米,有一處‘頻巢’,那是主控頻率的分頻節點,能把‘斷拍器’的權重抬高一點點。”
“夠不夠?”雷梟問。
“加一成。”小五說,“也許剛好夠我們活著回來。”
沒人笑。
伊娃先起身,箭矢如釘,定住一節“經線”。雷梟滑過,巴克隨之,機器在他背上發出極低的嗡鳴,像一顆心髒被壓著跳。蘇離把林戰往身側一帶:“你若再被它的噪聲牽走,就捏我一下。”
林戰點頭。他的聽覺正在分層:最底層是灰潮的“歌”,中層是同伴的呼吸與步伐,最上層——他抬眼——是來自地底深處的細軟脈動,像一根看不見的“根”跨過千裏,找到他胸口的印記。
“母親在。”森語者的意念遠遠觸來,帶著年輪的溫度,“她不能離開,但她會把一條葉脈借給你。”
林戰閉眼半息,胸腔的節拍與那條遠程葉脈合上。不是強力灌注,而是微弱卻關鍵的“校時”——每當灰噪試圖把他的意識拉偏,葉脈就像拽住風箏的一線,把他拉回“自我”的中心。
代價隨之而至:指尖開始輕顫,視野邊緣偶爾泛白;他能感覺到古樹在把自己的“呼吸”分給他,而每一次分給他,母體那邊便會有一圈年輪微暗。
“快。”蘇離低聲,“別讓她喘不過來。”
他們抵達“頻巢”。那是一塊看似普通的地皮,實際上是無數相位交叉的匯點,細小的金屬絲在地下以一定角度交疊,像一張看不見的豎琴。巴克跪地,掀開機匣,連接場橋,指尖在布線間飛舞。
“林戰,上手。”他不抬頭。
林戰按上“斷拍器”,把古樹的葉脈導入回路。小五投出頻譜,古樹的年輪曲線與裝置的反相曲線開始對齊;蘇離掐著他的腕骨,掌心貼住金紋印記,將他的心跳壓在年輪上方半拍處。
“鎖頻——啟動。”
“斷拍器”像一口悶聲的鍾,在地心裏敲了一下。
效果並不華麗:沒有爆炸,沒有耀眼的光。隻是灰潮的紋理在一瞬間“遲疑”了半拍,隨後糾錯——再遲疑——再糾錯。遲疑的間隔越來越長,糾錯越來越吃力,最終,大片紋理陷入“爭執”,像一個樂隊的三個聲部同時搶拍。
“擴散半徑四百米,蔓延速度下降七成。”小五快速報數,“主控頻率出現連續漂移——暫時壓住了。”
遠處被金屬化的獸群中,有一隻“雕像”從眼角到頸側恢複了一道細微的綠色。它沒有複活,但那一抹顏色在絕對的冷白裏刺目。
“奏效。”伊娃吐氣。
“隻能壓一會兒。”巴克合上機蓋,獨眼亮度降了一級,“它們的‘鍾樓’正在重建,我們這口鍾先天劣勢。”
蘇離已經在把撤退路線疊加到地形圖上:“按原路回撤不安全,掠奪者會封死‘回頭彎’。我們走‘根橋’——沿古樹根脈的暗線折返。”
“根橋需要她應答。”林戰說。
“她會應答。”森語者從意識深處傳來,聲音疲憊卻篤定,“這是她的孩子。”
天空忽然暗了一寸。
不是雲,也不是塵。是影——四道細長的影,像四根鋒利的針,穿過“窗”,在半空穩穩停住。下一息,相位披風解除,獵殺小隊現身。
他們的人形,隻是禮貌:
——肩背延伸出像折線般的金屬葉片,用以切割空氣;
——胸前的共振腔在呼吸時發出極低的嘯叫;
——肘部到掌緣是可變形的“刃”,兼具盾與刀;
——麵部沒有五官,隻有一片黑鏡,鏡麵上浮動著跳動的頻線。
四名獵手分別背負不同的徽記:頻標手、相位戟士、反相術者、捕縛犬。
“它們有反幹擾矩陣。”巴克瞳孔收緊,“專門來‘掐’我們的拍。”
獵手沒有言語。頻標手抬起手臂,黑鏡上出現一條直線,像某種“樂譜”的起始符;相位戟士側身一滑,整個人消失在半寸的相位之內;反相術者身前亮起六角形陣列,像一朵冷白的花;捕縛犬半跪,肩背葉片展開成弧,格柵迅速成形。
“散!”蘇離。
第一輪交鋒幾乎是同時發生。雷梟一槍逼退相位戟士,伊娃的震蕩矢在空中炸開,將反相術者的陣列震裂了一個角;小五拉起幹擾,給“斷拍器”開出一圈更厚的“靜域”。捕縛犬的格柵像網,朝巴克與裝置落下——林戰上前,掌心一按,年輪脈衝透過網格,逼得銀線“猶豫”,網的合攏慢了半拍。
“半拍而已!”巴克吼,“給我整一拍!”
“做不到。”林戰眼底泛出一抹白,“她在遠處,鏈路延遲——”
“那就用我們自己的血補上。”雷梟冷笑,肩一沉,硬生生撞歪格柵的一角。
“別逞能。”蘇離按住他,從側麵切進捕縛犬的肘部,生物學“破膜劑”以針形注入,微量的自然酶在金屬皮下擴散——不起作用。她手腕一轉,改用“葉脈脈衝”貼擊,對方的關節短暫卡頓,格柵下落的速度再次慢了一線。
反相術者抬手,六角陣列重組,捕捉“斷拍器”的信號模式,開始“反寫”。巴克一眼看穿:“它要把我們變成它的‘外接鍾’。”
“我來拖住它。”伊娃二連矢,箭影在空中拉出兩道幾不可見的弧,分刺陣列的相鄰點。反相術者側身避讓,相位戟士突然“出現”,戟鋒在她麵甲上擦出一串冷火——雷梟從斜上方壓槍,一束光把戟鋒逼回,伊娃翻身,膝擊、旋踢,一串流暢動作逼退對手。
“左後!”小五提醒。頻標手的黑鏡忽然發亮,一道極細的“音線”穿透空氣,直指“斷拍器”。林戰抬手,將手背的金紋印記對準那道音線,兩股“拍”在他肱骨裏生撞,他幾乎聽見骨頭在叫。
“別硬頂!”蘇離抓住他,“借母親!”
林戰換了方式——不是擋,而是“繞”。他讓古樹的葉脈不去正麵相撞,而是抄近,從音線的“高次諧波”處貼過去,把對方的起始相位“拖偏”。頻標手黑鏡一顫,音線抖了一下,打在地麵,灰潮被“劃”出一道淺淺的溝,又迅速自愈。
“它們會學。”小五冷靜而殘酷,“每一次失手,下一次的誤差都會更小。”
“那就別給它們下一次。”巴克把裝置推入更深的“頻巢”,獨眼亮光驟暗,“穩定模式不要了,上高功率,耗盡前換來更長的靜域。”
蘇離看了林戰一眼。林戰點頭:“來。”
“斷拍器”發出第二重更深的鍾響。灰潮的爭執擴大,鍾樓墜落的速度放緩半分。獵殺小隊同時加速——他們像四把從四個方向來的刀,目標隻有一個:拆除這口擾亂“樂隊”的鍾。
“窗口二十七秒。”小五報出數字,“之後裝置衰減,瘟疫重啟。”
“全體向南偏東撤,”蘇離果斷,“按‘根橋’。森林之子接應。”
遠處,翡翠的影像從樹影裏浮現。十幾名獵手無聲列陣,藤索如蛇,黑曜矛鋒在夜裏呈現墨色光。為首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戰士,顴骨上有一道自顳部延伸到下頜的綠紋,他將矛尾磕地:“為母親,為火。我們掩護。”
“名字?”伊娃問。
“槐隱。”他答。
“借你一命。”雷梟咧嘴。
獵手們像一圈綠色的漣漪,悄然擴散,將獵殺小隊切割成兩兩相護的組合。相位戟士試圖穿透藤陣,每穿出一寸,藤蔓便以奇特的節律“收攏”,像在聽一首隻有森林懂的歌。反相術者不斷重寫陣列,頻標手用音線切藤,捕縛犬拋落更多格柵;而每一張格柵下落時,總有一名森林之子躍起,用身體與黑曜矛去“撬”出一個生路。
“根橋,開。”森語者的意念壓住痛感,落入每個人的意識。腳下的地麵在某一瞬變軟,細小的根須從土中浮起,交織成一道隱秘的弧橋,鋪向南偏東的暗林。
“走!”蘇離一把扯起巴克的背帶,林戰貼掌在“斷拍器”上,如同托著一顆將盡其用的心。小五把幹擾推到極限,眼角的數值在迅速下降。伊娃與雷梟殿後,步步回擊。
獵殺小隊並未被完全纏住。頻標手黑鏡上的頻線驟然跳變,連發三道“音針”,三名森林之子同時中針——不是穿透,而是“停拍”。他們在空中為裝置與小隊擋下網麵,落地時像被抽走了骨頭,藤索“嘩”地散開。
槐隱嘶吼一聲,把矛當杠——撬開一張正要扣下的格柵,把身軀卡在縫裏:“走!”
格柵合攏,矛在他手中碎裂。他的肩背被銀線穿過,紋路亮得近乎發白,卻仍把另一隻手臂撐在格柵邊緣,硬生生拖出一條手臂寬的縫。伊娃從縫裏鑽出時回望,槐隱對她笑了一下,那笑像風掠過葉。
下一息,他被銀線提起,整個人釘在半空,身體仍試圖把那條縫撐開半指。
“繼續。”蘇離壓住伊娃的肩,“他要的就是我們走。”
他們踏上“根橋”。
古樹的庇護像一道看不見的穹,薄而韌。每一次獵殺者的“音線”刺來,穹便輕輕一顫,化作無數細小的波,導入地下;每一次格柵扣下,穹便讓它“滑”開一寸;每一次相位突刺逼近,穹便把那一寸空間輕輕“錯相”,讓刀鋒落空。
但代價在以秒計。
“斷拍器”剩餘功率:18……11……7……
“靜域”半徑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天幕上的鍾樓已合攏七成,糾錯陣列像雪白的潮,從天邊向這條逃生線滾來。
“還有三百米就到母親的邊界。”森語者的聲音愈發沉,“孩子們,我撐得住。”
“你撐不住也得撐。”巴克低笑,卻把自己的輔助電池拔下,硬接到“斷拍器”的側麵。
“你會燒掉獨眼。”雷梟提醒。
“反正我一直想換個新的。”巴克聳肩,獨眼亮度驟閃。
獵殺小隊重新匯合。頻標手把黑鏡上的頻線拉得極直,像一根要斷的弦;相位戟士與捕縛犬左右分擊,反相術者抬手,六角陣列抽絲剝繭般追蹤“斷拍器”的輸出曲線。
“二十秒。”小五。
“把剩下的都給它。”蘇離。
林戰深吸一口氣,把所有注意力壓到胸口的印記。他不再“借”母親的拍,而是把自己這一刻全部的“我”交給葉脈:戰友的名字,遠處仍在閃回的舊城燈影,蘇離握住他手時那一瞬的溫度……他把這些活著的記憶,像點火柴一樣,一根根遞給“斷拍器”。
第三重鍾響,爆發。
灰潮在他腳下整個“起浪”,鍾樓的墜落第一次出現明顯停頓,糾錯陣列像被人硬生生按下了暫停。獵殺小隊的動作也卡了一刹——僅一刹。
“走!”蘇離把他往前扯,幾乎半拖半抱地衝過最後一段根橋。
他們跨入古樹庇護邊界的瞬間,森語者的手杖重重落地,穹頂從薄霧變成了可見的綠光,宛如一層透明的年輪,從他們頭頂緩緩合攏。
身後傳來接連三聲爆鳴:巴克加接的電池過載,“斷拍器”在邊界線上自毀,將最後的反相拍點化作一道鋒利的“斷音”,把追上來的格柵切出一條縫。
伊娃回身一箭,把正跨縫而來的相位戟士釘回去,雷梟的槍束在縫口畫出一道“門楣”。小五切斷所有對外曝光的信標,清空沿途的“足跡”。
“到——了。”巴克一屁股坐倒在地,獨眼的亮徹底黯下。
他們沒有歡呼。
庇護穹頂外,灰潮像挾怒的海水在邊界處不斷拍擊,獵殺小隊在穹外駐足,黑鏡冷冷對準他們。天幕上的白色鍾樓已合攏八成,像一枚巨大的指針正緩緩朝這裏指來。
“裝置耗盡。”小五給出最後一行字,“瘟疫將在五十七秒後重啟。”
“它們不會退。”雷梟吐出一口血沫,“下一輪會直接打進來。”
蘇離轉身,看向森語者,看向林戰。林戰的眼底有風、有葉、有她——也有鍾樓的影子。他輕輕頷首,把還在發燙的掌心抬起,放在庇護穹的內壁上。
“母親,”他低聲,“再借我一段路。”
庇護穹外,頻標手的黑鏡亮到極致。
穹內,小隊的心跳在同一拍上對齊。
倒計時在每個人的瞳孔裏一閃一滅——
57,56,55……
新一輪的頻率之戰,已在呼吸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