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林紓的手指不受控地撫上屏幕，仿佛能觸碰到那布滿皺紋的皮膚，感受到指尖傳來的粗糙溫度。這一刻，白天的喧囂與混亂都退成模糊的背景，唯有老人顫抖的指尖，在他視網膜上烙下深深的印記。
    鍵盤縫隙裏滲出的牛肉麵油漬泛著酸腐味，與照片裏潮濕的泥土氣息在鼻腔裏交織。林紓盯著老人後頸暴起的青筋，五金店外環衛工鼓脹的熒光條、菜市場管理員發白的鬢角、居民們質疑的目光，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現。鼠標指針旁的沙漏圖標緩緩旋轉，像是在倒數這張照片的生命。
    “這不該出現在工作報告裏。”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陌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工作證邊緣，金屬與桌麵刮擦出細碎的聲響，仿佛是良心的拷問。
    當鼠標將照片拖進 “待刪除” 文件夾時，屏幕突然彈出確認框，詢問是否永久刪除。
    他望著對話框裏跳動的光標，想起菜市場管理員發白的鬢角，想起居民那句 "又是來拍照的"。
    第二天，會議室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氣，陽光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灑在會議桌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領導站在會議桌的前端，清了清嗓子，目光掃視著在座的每一個人，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
    “這次咱們組的外勤檢查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效率很高！” 領導洪亮的聲音在會議室裏回蕩，“尤其是林紓拍的那幾張照片，很有說服力！把咱們基層的環境問題直觀地展現了出來，對後續工作的開展有很大的幫助。”
    同事們紛紛將目光投向林紓，有羨慕，有讚許，也有一些人投來略帶嫉妒的眼神。林紓端坐在椅子上，聽到領導的表揚，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但那笑容卻有些僵硬。他的內心卻並不像表麵這般平靜，那幾張所謂 “很有說服力” 的照片裏，並沒有那張賣菜老人的身影，他的心裏始終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像是藏著一個沉重的秘密。
    散會後，同事老張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林紓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著說：“小林啊，下次這種雨天外勤可以換著來，你也別總是衝鋒在前，把自己累壞了。” 老張那寬厚的手掌落在林紓肩上，帶著幾分關切。
    林紓抬起頭，看著老張那張滿是笑容的臉，嘴角微微上揚，還是那副淡淡的笑容，隻是輕聲應道：“沒事，我習慣了。”
    他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放在桌上的相機，心裏盤算著那相機鏡頭上的水漬會不會影響到後續的拍攝效果。
    林紓走到桌前，緩緩拿起相機，輕輕地吹去上麵的一絲灰塵，然後仔細地檢查著鏡頭上的水漬。他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鏡頭，仿佛在撫摸一件珍貴的藝術品。那些水漬在陽光下閃爍著，像是他內心複雜情緒的倒影。他想起昨天在雨中拍攝的場景，那堆積的垃圾、堵塞的排水管道，還有那個賣菜老人疲憊的眼神。他問自己，真的做對了嗎？僅僅為了所謂的工作成果，就把老人那真實的一幕隱藏起來？
    此時，辦公室裏其他同事的談笑聲隱隱約約地傳進他的耳朵，他們在討論著下一次外勤的計劃，討論著如何更好地完成工作任務。
    而林紓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相機鏡頭上的水漬仿佛變成了一道難以跨越的溝壑，橫亙在他的良心和工作之間。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領導表揚時的場景，那讚許的目光和肯定的話語，本應讓他感到自豪，可現在卻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經曆了工作與內心的幾番糾結，周末終於來了。難得的放晴天氣，天空像是被水洗過一般澄澈，不見一絲雲彩。陽光暖暖地灑在大地上，給萬物都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林紓早早地起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跨上那輛陪伴他多年的自行車，向著郊外的水庫進發。他心裏想著，去那安靜的地方散散心，讓自己緊繃的神經放鬆放鬆。
    一路上，微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帶來田野裏泥土和青草混合的芬芳。道路兩旁的樹木像是排列整齊的衛兵，不斷向後退去。
    林紓騎行在這美好的風景中，心情似乎也逐漸輕鬆了一些，暫時忘卻了工作中的那些煩惱和內心的掙紮。
    當他終於來到郊外的水庫時，眼前的景色讓他不由得放慢了車速。水庫的水麵平靜得像一麵巨大的鏡子，倒映著湛藍的天空和遠處連綿的山巒。
    周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草地，偶爾有幾朵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林紓把自行車停在一旁，沿著水庫岸邊慢慢地走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這寧靜而美好的氛圍。
    可就在他沉醉其中時，一塊醒目的牌子映入了他的眼簾 ——“禁止垂釣”。牌子是嶄新的，紅色的字跡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仿佛在向每一個人宣告著這裏的規則。
    然而，林紓的目光並沒有在牌子上停留太久，因為他的視線很快就被水麵上漂浮的幾個飲料瓶吸引了過去。
    林紓皺了皺眉頭，心裏不禁有些生氣。明明有禁止破壞環境的規定，可還是有人視若無睹。
    他的手不自覺地就伸向了口袋，那是長期工作養成的下意識動作，想要記錄下這不合規的場景。
    當他的手指觸碰到手機光滑的機身時，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周末，自己穿著休閑的便服，壓根沒穿那身代表工作身份的製服。
    可手還是沒停下，熟練地掏出手機，調整角度，將鏡頭對準水麵上的飲料瓶。“哢嚓、哢嚓” 幾聲，閃光燈在陽光下一閃而過，幾張清晰記錄著汙染場景的照片就被保存在了相冊裏。拍完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盯著手機屏幕，輕輕歎了口氣，心裏琢磨著：這沒穿工作服拍的照片，到時候能用得上嗎？不過隨即又搖了搖頭，覺得記錄下這些環境問題才是關鍵，穿不穿工作服也沒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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