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沉舟側畔千帆過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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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點頭表示讚同:“依彥才看誰當爭取隨軍?”
    朱鑠瞥一眼吳質扭頭朝司馬懿拱手:“仲達與我都該爭取。”
    “在下以為或有不妥。”剛起頭吳質卻不再說下去,眼神看向地麵似乎是等待什麽。
    曹丕微微一笑:“季重但說無妨。”
    得到大領導首肯吳質不再糾結,首先肯定除了我吳質不該出頭之外,其餘三位爭取從軍理由充分。陳群是治書禦史兼丞相參謀軍事,帶到戰場上出謀劃策很合理;司馬懿不久前升東任曹椽梳理人事,參與軍功評定是份內的職責。
    朱鑠早就不是當初六百石門侯,現在擔任鄴城“門屯司馬”,銅印黑綬俸祿千石。鄴城外七門守備軍隊的庶務包括衣食住行、軍法規章在內,隻要不涉及作戰都歸朱鑠管理,是曹丕幕府中最接近兵權的人。
    朱鑠正琢磨內裏有什麽內在關係,沒料到吳質轉移話題說起曹植。每次幽州使者朝覲過皇帝之後,都要特意來鄴城拜謁曹植,各色禮物送過不知多少曹植一樣不要。劉珪經過千方百計打聽,總算得知曹植喜歡一邊欣賞嬌小美女一邊醉酒作詩。上一次幽州特使蘇仆延帶來的倭國美人轟動整個鄴城,曹植很高興寫了幾幅字當做回禮。這事看著挺平常,然而咱們都清楚曹操的臉色有多難看。
    聰明人交流說一半就足夠,司馬懿和陳群兩人同時頷首:“確實不該爭取。”
    曹丕和曹衝之間的事,怎麽扯到曹植身上去了?又跟幽州人有啥關係?不想理會曹植的問題朱鑠脫口而出:“恕在下魯鈍,咋就不能爭取呢?”
    陳群和司馬懿不言語,吳質也沒敢接話茬兒,曹丕搖頭苦笑著替下屬解釋:“因為你等不沾兵權。”
    “所以才要爭取,爭取不就有了嗎?就算兵權是暫時的回來就擼掉,可獲得軍功也有巨大好處呀!”朱鑠沒弄明白這裏麵的邏輯關係,反正他心裏就清楚一點,凡事都要爭取不爭取永遠得不到。
    曹丕歎息一聲垂下頭,司馬懿三人也跟沮喪歎息,朱鑠心裏著急張口就來:“三位不是擅長奇謀嗎?那用啊,算計啊,搞事情呀,不能眼看主公處處被動!”
    “彥才,不是你想得那樣簡單,當今丞相。。。。。。唉,總之我等還需隱忍。”司馬懿顧及曹丕的感受,想說的話始終不好講出口。
    隻可意會不能言傳這個境界朱鑠還沒達到,不是腦力不夠而是性格製約,這種人通常需要過後冷靜琢磨一番才會明白。
    顯然朱鑠等不及回家細想,直接起身對曹丕拱手:”不妨在下單獨試探,即便發生不測也是某一人承擔。“
    眼看朱鑠要走,吳質一把扯住對方:”你當丞相似劉琰般無腦嗎!“
    朱鑠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低著頭看不清現在臉色如何,再開口語氣卻陰沉的可怕:“你吳質是主公難的的助力,我看在主公麵上不動你。但請你記住,劉孝陽是我倆舊主,不可直呼名諱更不許隨意折辱。”
    在坐都和劉琰有交集,陳群出身潁川高門和荀氏、唐氏交情莫逆,劉琰再有不好也不該當著他的麵講。司馬懿出身士族高門,隻要是士族高門就天然偏向劉琰,現在人家臉色沒有任何表情,可你知道他心裏是否別扭?
    曹丕就更別說了,青春期剛到就給劉琰偷偷拐帶喝花酒,包房裏青年男女酒勁上頭,對外宣稱吟詩作對沒準順便搞些別的娛樂活動,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誰也說不清道不明。
    吳質嚇的臉色鐵青,曹丕緊忙上前輕撫朱鑠後背:“世人盡知彥才忠義,然季重也是情急失言。”
    大領導出麵圓場算給足麵子,朱鑠點點頭重新坐回原位。曹丕環顧一圈,似乎記起一些過往突然發笑:“你等不曉得劉孝陽其實是個妙人,個性果敢言語直爽文采也尚可。”
    陳群笑著打趣:“文采尚可?好高的評價。”
    曹丕扮作一副認真的麵孔:“文詞佶聱,格律生硬,確有堆砌浮華之嫌,然其術數造詣非常人可比。”
    司馬懿點頭認可:“術不是一類技能,而是一門智慧。”
    曹丕鼓掌稱善,隨後伸出手指在麵前晃動:“內通神明外應世事,類越人問劍之言,蓋凡者不明其深,理淺不能見其本,表於迂誕若是而非,此誠上下之術也。”
    這個評價可以講很高,拿越王勾踐向越女討教劍術的故事形容劉琰得道之深,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深奧的哲理,普羅大眾覺得她行事乖張似是而非。然而這一點正是曹丕認可的高深之處,既所謂上下之術,可惜劉琰得道日久卻不自知。
    任何社會都存在割裂,隨著社會分工越發細致,來自財富分配不公的二元分化,導致社會割裂不可避免。頂層要求的社會穩定不是避免社會割裂,而是盡最大努力保證社會不滑入到分裂的深淵。
    社會穩定的本質是:頂層獲取所有社會資源,既掌握權利又控製利益還占有話語權,權利和利益密不可分,話語權則是穩固以上兩點的基礎。有壓迫必然有反抗,因此食利的頂層和弱勢的底層天然存在對立,且不可調和。
    讓渡社會資源是維護穩定的唯一出路,然而頂層不會大刀闊斧的進行社會改革,因為這樣做就違背了維護穩定的初衷,那麽緩慢改良就成了頂層的最佳選擇。改良有個前提,權利和利益不容讓渡,而話語權是保證獲取權利和利益的根本手段。
    說白了三個方麵一點都不能讓,這好像是一個死局,但頂層找到一條折中方案,就是所謂上下之術:通過所掌握的話語權愚弄底層民眾。將話語權放到陽光下,告訴所有人頂層一直在改良,社會始終在進步。
    愚民政策並非拒絕授予底層知識,恰恰相反,知識的授予可以提高話語權的權威性。問題不在授予知識,而在於授予什麽樣的知識——將知識拆解的麵目全非,用朦朧的,繁瑣的絕對正確來混淆背後的真實。
    宏觀政策不能說清楚,說直白,逼迫老百姓猜測、揣度,這些深奧、得體而又無實際內容的廢話。正確的廢話永遠不會錯,判斷失誤是老百姓不會解讀,不會解讀因為知識不夠,所以要崇拜具備話語權的專家。
    微觀操作同樣具備技巧,要讓老百姓明白社會在進步,所有人始終處於奮鬥狀態,沒有足夠的精力和財力接觸真正的法律條文,接觸到的全是粗淺的道德範疇。同時將簡單的過程複雜化,便捷的手續程序化;底層隻能不明所以的盲從與附和技術官僚的指揮,在不知不覺之間甘願受奴役。
    此時權利和利益則隱藏在灰暗中,社會永遠在進步,頂層永遠吃不飽,永遠在吃的過程中;老百姓永遠生活在迷霧裏,靠猜測判斷真實。社會是“透明”的,言路是“自由”的,牛馬可以發泄,頂層甚至會刻意引導牛馬謾罵,等發泄過後自然回頭安心做牛馬。
    一番話把幾個人都逗笑了,這時門外響起掌聲,這不是誰在附和領導,而是門外侍從有重要事情需要進來稟報。
    所謂重要事情乃是兩份公文和一張小紙條,曹丕接到手裏越看眉頭越緊,隨手遞出公文同時開口道:“彥才不是要隨軍嗎?這便到了。”
    公文第一份是傳令鮮卑人出擊河套地區,保證南匈奴無法支援關中就算成功,曹操劃出河東郡,太原郡,上黨郡三地設立特區,允許參與戰爭的鮮卑人建立羈縻政權。先前割讓領土之後社會輿論都麻木了,建立幾個國中之國無所謂。
    第二份公文除了列舉出兵序列,還有新的人事安排。要提前說明行軍打仗與平時不同,保持本職不變的情況下臨時任命,通常情況下戰事結束便收回權利。
    重點在其中幾個人:劉曄任行軍長史總管行營實務,相當於出征大軍的二把手,有權監督和參與幾乎所有事情。賈詡的方案被采納夏侯淵將主攻河東,由此任命賈詡行前軍師職務無可厚非,然而中軍師荀攸出人意料的留守大本營,現在賈詡成了隨軍參謀部最高長官。
    這次出征士族高門的軍隊占比很大,所以這兩個人事安排顯得非常關鍵。劉曄是高門中的異類,不顧及本階層的利益隻忠於曹操;賈詡在中原沒有根基,既不屬於高門氏族也不站隊寒門,除了依靠曹操沒有別的出路。
    之後涉及到曹丕幕府,朱鑠授門下參軍兼領刺奸,類似憲兵隊長加貼身保安,授予一身正氣的朱鑠算是人盡其才。
    要說以上還算合理,那麽詭異之處在司馬懿的任命上,首先擢丞相主薄,主薄是實職打完仗不會收回,以司馬懿現在的年紀算是一步升到頂;緊跟著加一個假“丞相行軍司馬”就耐人尋味了,就因為加了丞相兩個字,所以此行軍司馬非彼行軍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