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沉舟側畔千帆過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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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因為啥救災?老子一圖錢財,二為女人,當然妹妹也算女人。唐翔微微聳肩:“這世上真心想她好的沒幾個人,我算一個,誰叫我是他哥。”
徐庶麵帶微笑輕輕點頭:“還以為明府心念百姓,原來是討好自家妹子。”
唐翔意識到失言,猛然抬頭辯解:“在下知曉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的道理。家國天下以百姓為本,上分君憂下安黎庶乃為官本分。某非圖虛名,以親掩功自汙耳。”
救災是當官者的本分,就應該做到最好不能算功績。而且我這人行事低調不喜歡張揚,不想被大家當做救災的明星追捧,所以拿幫助妹妹作借口自損名節。
徐庶伸出大指讚一句高尚,接著問起劉琰來:“劉孝陽兵馬幾何?”
韋誕幹咳幾聲示意別講,唐翔沒理會警告,哭喪個臉似乎是在求救:“都散出去維持秩序,我家小妹窩在毛氈裏,身邊隻兩個胡人護衛,周圍全是災民可別再出事啊。”
徐庶裝作不解:“為啥不派弘農青壯保護?”
唐翔一拍大腿恨恨的解釋:“我家小妹,哎呀,青壯比災民還危險,因此不敢留人。”
徐庶繼續詢問,似乎對劉琰的所作所為很感興趣:“大戰在即河東甚為關鍵,為何遲遲不見劉孝陽入河東坐鎮?”
提起這件事韋誕也很迷惑,搶先回答道:“大家都在勸,大勢要緊何必苦守?奈何劉孝陽不聽眾言,我等也莫名其妙。”
“興許在下能勸動。”
徐庶輕描淡寫講完一句話,唐翔興奮起身深施一禮:“哎呀,元直肯幫忙再好不過!”
韋誕冷笑出聲:“他憑什麽幫您?”
徐庶收斂笑容同樣冷聲回答:“魏伯陽憑什麽幫你?”
“你胡說!”韋誕滿麵驚恐,左右顧盼像在尋找什麽。
“不必尋刀,某在新野時見過袁春卿,略微知曉法孝直之謀。”徐庶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韋誕繼續說道:“但入耳不出口,各憑本事各尋正途。”
韋誕歪頭嗤笑:“你尋的什麽正途。”
“一直在找,始終沒找到,這次想看看是否如想象中那般。”
“告訴你不是。”
“可能是呢?”
“沒可能!你拋棄真正的天命,此後再也找不到!”
徐庶仰起頭長歎一聲:“我想試試。”
“你是單家。”韋誕輕描淡寫四個字,背後卻透露著不屑與輕蔑。
徐庶緩緩回頭,臉上再次泛起微笑:“所以更值得一試。”
唐翔跟個傻子一般誰講話就看向誰,聽到現在一句沒懂。與徐庶相交十幾年,和韋誕也共事七八年,原以為很了解兩人,現在發現看到的僅僅是陽光下的影子,真實宛如隱藏在暗夜迷霧中難以捉摸。
從華陰到黃白城可以完全走水路,輕舟沿洛水逆流北上至重泉縣進入鄭國渠,再西行百裏水路就是黃白城。
進入萬年縣境內災民開始逐漸增多,每隔二十裏設一處粥棚,圍繞粥棚層層疊疊的氈房看不到邊際。徐庶有心下船去看看,唐翔對災民沒興趣又不便阻攔隻好隨他去。
臨時搭建的氈房麵積很小,低矮簡陋僅能遮風擋雪,十幾個人住在裏麵擁擠不堪,行走其中總能聞到似有若無的焦糊臭味。順著氣味找到一處滿是糞便的淺坑,層與層之間能看到白石灰的痕跡,左右還有不少土包顯然是用滿之後填埋的結果。極目遠眺發覺當前位置距離水源很遠,徐庶心中高懸的一顆大石總算落地。
天氣寒冷人們都躲在氈房裏,一路走來幾乎沒見到青年男女,徐庶想找人詢問一二卻發現這裏很奇怪,偶爾冒出幾個人影遠遠的看到陌生人馬上躲進帳篷。
一個佝僂的老頭躲避不及,被徐庶幾步趕上去扯住:“老丈莫怕,幾句話問完在下便走。”
老頭低著頭始終不敢直視:“先生是外鄉人?”
徐庶拿出綬帶展示:“在下徐元直,當朝憲台西都侍禦史,受上命巡查賑災。”
老百姓不懂什麽是三台五都侍禦史,但是代表三百石官員的黃色綬帶卻都認得,又聽是皇帝派下來檢查災情,不用琢磨準是朝廷欽差。
老頭跪倒在地顫顫巍巍問道:“我等小民不懂輕重,敢問您都管啥呀?”
徐庶咳嗽一聲身板挺得筆直:“憲台主管檢舉犯罪,王侯公卿都在彈劾之內。老丈,在下什麽都事敢管,什麽人都能管。”
老頭顯得很激動:“真,真的?”
徐庶又掏出銅印晃了晃:“我不但能管,還有讞疑仲裁職權,就是說我可以當場判決。”
災民剛才還躲在氈房裏,聽到對話都湊上來跪地詢問:“您能管皇親侯爵嗎?”
“你等說的是劉孝陽嗎?”
聽到這個名號災民全嚇的趴伏在地,瑟瑟發抖沒有一個人敢回應。
徐庶麵露不屑:“在下正要查她,若有不法查證無誤立即剝奪爵位貶為庶民。”
老頭跪在冰冷的地麵上目光閃爍:“上使誤會,誤會啦,我等感念劉孝陽高義,各家天天讚頌禱告她長命百歲,您可別貶她。”
徐庶一身正氣朗聲開口:“沒有錯當然不會處罰,若有錯也絕不姑息。”
“是人就會犯錯,有點小錯改正就行。”老頭講話聲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聽不清。
“看來傳言不虛的確有異常,本官現在就去查她,如果真有問題立即押解回京城問罪!”徐庶說完作勢要走。
老頭馬上扯住徐庶衣襟苦苦哀求:“上使慢來,您可千萬別抓走她!”
徐庶沉聲詢問:“為何?”
老頭哭喪著臉猶豫半響才開口:“劉琰一走怕沒人安排我等吃食。”
“有司隸校尉部和當地父母官,還怕沒人救災?船上有本官侍從符節,一經查證不管任何背景立刻抓捕歸案。”徐庶說完拔腿就要離開。
這下災民全都急了,有人跪地阻攔有人回帳篷喊人。中央高官來處罰劉琰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周圍,你說一句我罵一聲場麵嘈雜,除了明白在數落劉琰,具體內容說的什麽卻聽不清。
徐庶抬起雙臂下壓示意群眾不要喧嘩,隨後找了處土墩坐下:“諸位鄉親,是非黑白自有曲直,你等不要顧慮有話直說。”
“我要說!我要說!”枯瘦的災民爬到徐庶腳下,沒等開口先哭紅眼眶:“劉琰不是人呐!她貪汙我等家財呀!”
“我舉報!劉琰喪良心,逼迫我等給大戶做工,她!她貪墨我家出力換來的糧食!”又一個苦大仇深的災民哭訴。
“還有我家孩子,所有青壯都在給城裏大戶幹活,白做牛馬所得都給她收走!”另一個災民喊完得到一致響應,看來逼迫青年做工不是一家一戶的事。
徐庶再次製止喧嘩,疑惑開口:“做工管飯嗎?難道都有所得?”
眾人沉默紛紛看向開始那個老頭,老頭猶豫一陣壯膽子回答:“倒是能混個半飽,也確實額外有糧食當做補償,可問題都給劉琰收走啦,我們災民撈不到啊!”
徐庶眉頭緊皺:“有地方吃飯也是好事,不過她收走勞動所得總要有個名頭吧?”
“她說集中起來救災。”老頭訥訥回應,臨了不忘補充:“可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用來救災,沒準揣進自家口袋,您知道這事很正常。”
另一個災民接口道:“說是以工代賑,早年她在洛陽就搞過,咱沒能親身經曆也聽說過,那可是惡政,惡政啊!”
徐庶似乎在強行壓製憤怒:“層層扒皮,逐級貪沒,細籮慢濾,百不存一,災民隻剩空名實惠全被掠奪,的確是惡政。”
老頭怕徐庶會錯意思緊忙解釋:“我等不是不懂道理的刁民,誰來救災都要收好處,隻是總要給各家留些口糧等開春換種子,百姓種地朝廷才有收入,您說對吧。”
徐庶會心一笑:“過去遭災你們有餘糧換種子嗎?”
“那,那到沒有。”老頭眼珠轉動一陣,想起琢磨過的說辭:“現在不是有了嗎,那她總該給我們留些吧。”
幾個災民隨聲附和:“過去遭災之後要找大族借貸,現在不用啦!這是天大的好事,她為什麽不能好人做到底?”
徐庶扭頭看向說話的幾個人:“統一物資按需分配,救濟其他災民不也一樣是好事嗎?”
又一個災民扁起嘴滿臉不服氣:“真用假用誰知道?再說我家孩子出力所得憑什麽用在別家身上,她一個外來戶有什麽權利占用我家財物!”
徐庶鄭重點頭:“她不是地方父母官無權調撥鄉土物資,這話講的沒錯。”
災民受到大官的鼓勵,更多的人站出來指責劉琰場麵再次陷入混亂。徐庶不得已起身揮手阻止鼓噪:“你們講她貪墨,總要有證據吧。”
“有!有啊!”
災民剛要說話就被老頭按住:“稟告上使這些都是小事,隻求叫劉琰少收取些我等所得,多少留點就成啊。”
徐庶兩手一攤作出無奈狀:“本官了解你等訴求,可以暫時不辦劉琰,不過要糾正偏差總要了解實情,沒有把柄怕是無法說服對方。”
老頭狐疑開口:“當真暫時不辦她?”
徐庶信誓旦旦保證道:“本官代表國家說一不二,若真有過錯便等救災結束再辦她。”
話一出口像是打開泄洪閘門,災民們立時群情激奮,你一言我一語開始還是簡單的數落,到後來便是厲聲咒罵,什麽話難聽就講什麽。徐庶實在忍不下去重新起身拔出佩劍,兵器出鞘寒光四射,官威之下小民稽首,周遭一片安靜再無人敢出一聲。
徐庶劍尖在災民中指點:“從實講來,若有半句虛言定斬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