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榮華照當年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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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琰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回到美稷,這裏是南單於王廷所在,遊牧地區沒有多少定居百姓,城牆年久失修滿是荒草,城內連一處像樣的府邸都沒有。
    老梁王劉彌卻特意來到這塊域外蠻荒,匈奴人也樂得借出地方舉行繼位典禮。對此人們心知肚明,不被曹軍打擾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提醒劉琰:別忘了你隻是個過渡,遲早要傳位給小單於,而小單於會為老梁王一脈燒紙。
    各個部門的隨員多達上千人,乍一看人數比當地百姓都多,其中屬太常寺規格最高,上到寺丞下到祭祀令幾乎全到了。
    首先是為期十天的過繼儀式,劉琰正式歸入河間孝王劉開一係,接著繳還所有官身印信受封大長公主。此後一個月內都要穿公主嫁衣直到繼承梁王爵位,稱王之後再過繼回梁王一脈,過程中出了一道插曲,劉琰在趙四虎繼承孝陽侯問題上不斷扯皮。
    最後太常寺和宗正寺做出妥協,劉琰先繳還孝陽候爵位,順利繼承大長公主成為梁王,至於孝陽侯則暫存在朝廷不再授予任何人。今後當做趙四虎的嫁妝授予給她未來的丈夫,對此朝廷絕不食言。
    每一步儀式都要選擇吉日舉行,每天都要穿大長公主嫁衣,每次出行都要在太常寺官員引導下登上專用馬車,別的沒什麽就是極為麻煩。
    嫁衣以十二種顏色錦緞製成,外露雙重邊因此又叫做“重緣袍”,佩帶長一丈二尺四彩赤色綬帶,這個綬帶有講究,大長公主不能叫綬帶,應該叫“特授”。零七八碎一大堆掛件,走路必須時刻小心,但凡發出叮當亂響太常寺的官員就要走流程勸諫半天。
    現在可以理直氣壯的穿翹頭雙歧履,大長公主的圓頭履還好說,親王的方頭履簡直可以用活受罪形容。長短貼腳肥瘦卻由不得自己做主,防止掉鞋光襪子就得套三層,側麵塞進木楔子別提多難受。
    大長公主的馬車和皇帝、太後的車一樣也叫“法駕”。用紅色毛皮鋪設車廂,車上畫滿雲紋圖樣,車頂覆蓋半透明絹布延伸到車底,遠看就像個大號蚊帳。車緣、車衡兩端以及車軸兩端五個突出部位用錯金包裹,就是所謂“赤罽音季)軿音平)車,雲紋畫輈,交絡帳裳,黃金塗五末”。
    按禮製宗正寺和太常寺的人隨時守在身旁,劉琰不能和任何一個人獨處。搞不清官員裏誰是自己人,想找人探討機密都沒機會。這些還算小事,大不了見招拆招,劉琰是真受不了冕冠的彩色垂旒,九道四寸長的玉株簾,沉重不說每次動作稍大一點就嘩啦啦亂響。
    最輕鬆的就是老梁王劉彌兩口子,別看年近花甲夫婦倆精神頭可足的很,一天天抱著劉豹就不撒手。都能理解,等了這許多年可算了解心願,剩下的時光就是吃喝享受,死後地下的吃喝用度再也不愁,劉豹每年祭天連帶也給劉彌一家燒紙。
    前後忙碌足有一個月時間,等到最後的晚宴所有人才鬆一口氣。
    親哥哥劉珪沒有到場,派範方帶來兩百副幽州甲胄祝賀,沒等劉琰開口道謝,劉靖先回敬五百匹好馬。幽州不缺軍馬,回敬戰馬純粹做個樣子,看雙方親密的模樣估計暗地裏有過不少交易。
    一切都在演戲,大家心照不宣,喝到一半大部分官員幾乎是同時撤離。現場剩下的人不多不少,正好每個陣營都有人:退休梁王劉彌,司隸校尉特使裴茂,幽州使者範方,屬國有劉靖夫婦,段煨的盟友侯選,馬超的幕僚傅幹和韓遂的親信成公英。
    來之前徐庶分析過,有劉靖在屬國坐鎮匈奴人會傾向我方,連帶逃到屬國的楊秋和梁興也可以一並保護起來;劉彌一定代表皇帝,他有什麽要求盡力滿足,就算暫時不能滿足,也要在大方向上堅定不移的支持皇帝。
    裴茂代表中央,同時也是大士族,這意味著他要在中央和地方搞平衡,親王國有內憂對中央好處巨大,所以裴茂會試圖把水攪渾,但不會徹底攪亂。
    段煨最終目的是掌握梁國大權,此前穩定雍州地盤是重中之重。他不會為難劉琰,同樣劉琰試探對方底線的同時不妨先給些好處。段煨和中央有可能聯合起來,對此不必過多擔心。劉琰的目標不是地盤而是馬超韓遂等關中軍閥,他們大多身在隴西,夏侯惇打隴西等於深入雍州,段煨不會出力配合。
    幽州開價太高,他們想要吞並整個並北,雖然徐緝沒能談妥,但是不耽誤幽州偏向劉琰。原因很簡單,世上都認為劉琰是幽州人,劉珪好歹是親哥哥,幽州軍將天然傾向地位僅次於主公的老鄉。
    劉琰的目的兩個,其一是全力拉攏韓遂,徐庶預料不會遭到段煨反對,段煨不反對梁國就不會亂,梁國自己不亂中央有意見也不怕。
    其二,有機會就向幽州示好,不要他們實際幫助,僅僅要一個姿態表現給中央看。同時也是提醒段煨,告訴你幽州選擇的是本王,別瞎琢磨亂搞小動作。
    按照規矩司隸校尉部首先發言,裴茂起身稽首參拜。劉琰抬手示意平身,卻不料人家轉頭看向侯選:“朝廷拖在下詢問,梁國對未來作何打算?”
    “仆射是否問錯對象?”劉靖毫不掩飾憤怒,一個多月隻能和劉琰聊些無關緊要的事,連手都不能碰人早就煩躁的不行。
    侯選手指輕點桌麵,伴隨有節奏的敲擊聲笑著發言:“國家大事不問我家太傅還能問誰?”
    老梁王劉彌幹咳兩聲:“國王就該吃喝享受,政務安排自有國相打理,不過嘛。。。。。。”
    範方搖著大腦袋幫腔:“今時不同以往,大王有兵就該說了算。”
    “有兵就說了算?還有沒有規矩!還講不講法度!”裴茂講話鏗鏘有力,說完直接站起身環視周圍。
    劉靖抽出佩刀狠狠砸在桌麵上:“這就是規矩,這就是法度,不服拉出來走一遭,弄死我你才說了算。”
    範方挑起大指讚歎一聲痛快,跟著目光直視侯選:“段煨老小子的鐵甲步兵挺有名啊,巧了幽州有鐵甲騎兵,你挑個地兒咱兩家玩玩。”
    劉靖則探出半個身子,眯起眼睛盯著裴茂:“夏侯惇喜歡湊熱鬧可以去幫他。”
    這句話一點不留餘地,侯選突然麵色緊張,站起身看向成公英和傅幹:“我家太傅和夏侯惇沒來往。”
    裴茂緩緩走回原位,袍袖一甩瀟灑坐下:“確實沒來往,在下可以佐證。”
    “不用你說話!”侯選霎時急了,連退兩步差點失足跌倒。
    眼看場麵在失控邊緣不斷試探,劉彌搖頭擺手打圓場:“你別著急,真有來往裴仆射就不會講話。既然大家都有訴求,不妨直接說出來,老夫急著去蜀郡享福不想浪費時間。”
    最後一句話信息量太大,眾人眼睛齊刷刷看向劉琰。劉琰一下尷尬了,心話說你們都看我幹什麽?段煨和夏侯惇沒往來,我和劉璋也沒聯係過,天知道劉彌為什麽要去川蜀,對此我一頭霧水能說什麽?
    果然計劃不如變化快,幸虧徐庶提前打招呼,你是放縱墮落的海內名士,隻知吃喝享樂的當朝親王,行事保持自身本色就成。遇到突發事件不需要做任何判斷也不用過腦子,不知道該說什麽那就隨性處理,放心一切有我徐元直兜底。
    劉琰清清嗓子,決定跟著感覺走:“張魯這個米賊斷絕道路,隻能走祁山小路入蜀,不過請王兄放心,孤已傳旨韓文約沿途保護。”
    眾人恍然大悟,都是姓劉的當真暗地有勾連!成公英不會放棄機會,滾到中央跪地叩拜:“我家主公就一句話,唯隨梁王馬首。”
    裴茂搖著頭反駁:“韓征西唯尊陛下,何來追隨親王一說?”
    成公英一時語塞,求助一般扭頭看向劉彌,後者同樣報以搖頭:“請問大漢上自天子下至庶民,當尊何德行為首?”
    皇帝同輩中年紀最大的姐妹封長公主,皇帝的姑姑輩最長者則封大長公主。劉琰過繼漢獻皇爺爺劉萇,等於和漢靈帝一個輩分,又和其他長輩親王不一樣,保留大長公主爵位,繼承梁王之後還是皇帝親姑姑。
    大漢尊崇孝道皇帝家也一樣,爺爺親爹都死了,剩下一個姑姑永遠大過侄子。講一些忤逆的話雖說有毛病,不過在慶祝晚宴這類非正規的場合,臣子向皇帝姑姑表忠心,皇帝本人不較真誰都沒辦法。
    看到裴茂不吭聲,範方再一次插嘴:“我們幽州也一樣,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姑姑先做親王將來繼承大統順理成章。”
    過去幽州人飛揚跋扈僅限於邊塞地區,社會早習慣幽州人明目張膽,現在可不成,姑姑繼承皇位,那麽姑姑的親哥哥是不是也有繼承權?劉琰要做皇帝可以,劉珪想做也能商量,士族隻在乎利益,誰做皇帝並不重要。問題是話不能直接說出來,已經說出來再不反對出門會被輿論罵死。
    裴茂語氣義憤填膺,用詞卻很值得玩味:“你家去塞外做皇帝,做太上皇也沒人管,我們內地不行!再說一遍,內地不行!”
    “這話可是你說的。”範方站起身走到正當中,挺直身板大辣辣拱手:“塞外先不說,就說朝廷放棄的土地咱兩家是不是該分一分?”
    “你個夯貨怎麽又扯遠了!能不能先辦正事!”要不是怕打不過,劉彌真想衝上去甩範方一個清脆的大耳刮子。
    裴茂會心一笑,心道還是你們幽州人守信用:“事關國事不算扯遠,鮮卑人盤踞不臣是該盡早羈縻,之後你想怎麽分就怎麽分,餘就問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劉彌急的直拍桌子:“現在是討論鮮卑人不臣的事嗎?現在是討論大長公主和親王兩套班底的權責分配問題!”
    侯選一聽又不樂意:“國家都歸親王臣僚管轄,有大長公主府什麽事?”
    “怎麽沒有?”劉彌反問道。
    “大長公主封地在梁國,自然也歸梁國管轄,您說還有什麽?”侯選跟著反問。
    “還有一個屬國呀,退位之前屬國是不是該尊奉大長公主?”劉彌講話不緊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