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觀搖搖頭，眼中死水般的平靜終於被打破，泛起一絲痛苦的漣漪，“這不一樣。伯昭，你不明白。”他的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這是不一樣”，陳明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可你這樣做，嫂夫人泉下有知，豈不讓她亡魂難安？逝者最大之希望，莫過於讓未死之人好好活著。你若為她殉情，是對得起妻女了，可對得起泉下的兩位高堂嗎？你一死了之，卻讓許家無依，黃氏無後，你有何臉麵去見他們？”，因為心情激動，陳明不自覺加了音量。
    這話似乎說到了許觀的心坎裏，他無言以對，隻是怔怔地望著火盆中跳動的火焰。
    陳明見狀，繼續開口說道：“我知道許兄的父親當年為了讓後人讀書入仕，不惜屈尊做贅。我已上書陛下，讓天子親自下旨為許兄恢複‘黃’姓，如此也可圓了令尊當年的心願。”
    聽到這話，許觀深深地看了陳明一眼，，眼中滿是震驚與複雜的情緒，“伯昭，你這......”
    陳明抬起右手，懸在兩人中間，“彼時，我們還是未入廟堂的士子，你就可以為了幫我洗刷冤屈而去衝撞太子，不惜得罪權貴。如今我做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許觀沉默良久，終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仿佛要把胸腔裏積壓的悲痛全部排出。他轉移了話題，“陛下已恢複了你內閣首輔的身份，那些與姚泓交好的臣子，你打算怎麽處置？”提到這個人，他還是恨得牙癢癢的。
    陳明起身，給翁氏母女上了柱香，青煙嫋嫋上升，模糊了他冷峻的側臉，“我出使巴蜀的這段時間，朝廷不是又舉行過新一輪的會試了嗎？這些屍位素餐的人不讓位置，那些有才能的人又如何能上去呢？”，他轉身看向許觀，眼中閃過一絲鋒芒，“朝廷沒有那麽多的俸祿養著這麽多閑人。”
    許觀聽出了言外之意，緩緩點頭。
    皇宮，武英殿，虞帝與趙蒙恩剛議完事。
    魏公公輕手輕腳地走到虞帝身邊，低聲向皇上稟報：“陛下，永王自被轉移到宮城之後，便一直吵著要見您，您看...”
    “他鬧事了？”虞帝的聲音透著疲憊，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帝王如今白發蒼蒼，連握著扶手的手都布滿了老人斑。
    魏公公點了點頭，麵露難色，“王爺剛才推了給他送的飯菜，還打了服侍他的奴才。說...說是要見陛下，否則就絕食而死。”
    虞帝短歎一聲，“走，去看看。”
    話音剛落，魏方便上前準備扶皇上起來，但卻被虞帝攔住，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直至現在仍有一股子倔強，他不願在人前示弱。
    他單手扶著椅背就要站起，可惜未能成功。他又改用雙手硬撐，這次身子顫顫巍巍地起來了，可很快又落到了椅子上。
    “老了。”，虞帝喘著粗氣，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陛下，不必過去了，老奴讓王爺過來吧。”魏公公試探性地地說道。
    虞帝沉默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大哥。”永王一入殿中，便向虞帝喊道。
    虞帝看著頭發花白，但依舊健步如飛的永王，點了點頭，“崇弟。”
    永王跑到虞帝身邊跪在地上，抱著兄長的腿哭訴，“大哥，你不知道，他們害死了你兩個侄兒。泓兒和吉兒都沒了。”他至今仍不相信這件事的背後有兄長的參與，隻認為是虞帝受了小人蒙蔽。
    虞帝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姚崇的臉，“你比我好。我一個兒子都沒了，你還有個庶長子，將來可以繼承王位。”
    這話，永王聽明白了。兄長說的是繼承王位，不是繼承大統。他仰起頭，臉上淚流不止，“大哥，我姚姓的江山不能旁落啊。”
    “沒有旁落，靜姝的孩子也姓姚。”，虞帝的聲音異常平靜。
    “可他隻是個外戚。”
    “外戚？”虞帝嗬嗬笑了兩聲，“那把皇位傳給誰，是你那遠在江陵的庶子？還是你？”
    永王被嚇得垂下了頭顱，“臣弟不敢。”
    “當年你信誓旦旦地請命守城，可卻因為賊兵勢重，望風而逃，多少人勸我斬你於三軍麵前，以攬人心。可我沒有，因為你是我的堂弟。立國以後，六個出生入死的拜把子兄弟受封國公，獨你得了一個親王之位，你覺得這麽多年以來，他們都服你嗎？”說到這裏，虞帝一腳踢開了這個弟弟。
    “就這，朕也沒有不給你的兒子機會，可你那兩個兒子誰把握住了？一個狂妄自大，一個心胸狹隘，兩個人就隻學了你的貪得無厭。讓他們登上這至尊之位，天下人隻會在背後拍著案牘罵朕。”
    “臣弟明白了。”姚崇愣坐在地，眼神渙散，“臣弟請求返回封地，安分守己，了此殘生。”
    虞帝搖了搖頭，“宮裏不缺你一口吃食，你就待在這吧。朕自會派人把你的妻女都接來。你也別動不動就以死作要挾，六十歲的人了，你若不想活，朕現在就可以賜給你白綾。”
    ......
    陳明自許觀家中出來，便悄然入宮。
    武英殿外，恰巧碰上被侍者盯著返回住處的永王。
    陳明躬身行禮，“見過王爺！”
    姚崇扭頭瞟了陳明一眼，“奸賊。”他的腳步緩而不滯，很快便從陳明身邊走過。
    陳明回望了一下永王的背影，波瀾不驚的麵上始終未有任何表情，然後邁步入了殿中。
    與虞帝交談片刻，陳明便往後宮而去，他的腿上已無大礙，準備接妻兒回家。
    隻是不知為何，適才皇上突然開口，要讓他的長子以後在宮中上學，由翰林院的庶吉士教導。
    陳明暗自琢磨著其中的深意，一路走得有些心不在焉。
    當他走到永安宮院裏時，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呼喊：“公主，駙馬來了。”
    陳明抬頭一看，原是綠蘿站在門口。
    不一會兒，靜姝便從屋裏走了出來。她的懷中抱著孩子，臉上展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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